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0 20:26

第十六章




一梦祭回忆,微笑映别离,心思不言,不欲君知;


所谓子夜魂归,所谓至死不渝……

  


圣魔大战倒数,十七天。
  
  


好温暖。
  

真实的,熟悉的,回忆无法再现的——温暖。
  
  


素还真望着那深藏在心的容颜,却垂下了眉目,唇边挂上淡淡的弧度。
  

“前辈,也是来要素某完偿罪孽的吗?”
  

身体里血液翻涌,似有意识般,丝丝渗出皮肤,玄黑衣衫掩盖了真相,笑容掩盖了剧痛刺骨。
  

他不挣扎,只因魔血沾身,蚀肤融骨,他知道他会再次放手。
  
  


“不。”手心烧灼,一页书却微微用力,手掌更包紧了那人刻意握紧的拳头,“……吾只是来阻止你。”
  

“哦?前辈要如何做呢?”低低的笑,素还真眸色一闪,猛的抬起另一只手,直直地,穿透了一页书的心口!
  

“唔……!”
  

深黑衣衫仿佛盛开了红莲,一页书轻咳一声,嘴角溢出鲜血,瞬间之变让周围的人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素还真便已抽出了手,血液自白皙纤长的指尖滴落,略显冷硬的唇边亦溅了点点腥红,再扬眸,妖异红瞳环视众人,那眼神如刀似箭,冷到极点。
  
  


击珊瑚不由得倒退一步,无衣师尹和撒手慈悲距离稍远,也忍不住心生战栗,素还真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顿时妩媚丛生。
  

“阻止?前辈,若要阻止吾,只有杀了吾……”上前一步,他再一次贴近那温暖的怀抱,嘴唇一点一点相靠,却在咫尺之距停下,声音温柔地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吾,又怎会甘心就戮……”
  

尾音轻软,几乎接近叹息,一页书从始至终不曾动过分毫,也不曾抬头,心口血液不断涌出,浸透了一身衣衫,混杂了灰白的黑色长发垂下,便是贴了极近的素还真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轻轻长出一口气,素还真眼中神采不易察觉地黯淡了,脚步后移,却在两人距离刚刚拉开一寸之时,猛的被面前的人抱紧!
  

“!”惊呼被压抑在喉咙里,他忽然发现那包覆自己拳头的手,从未松开。
  

“吾……只是来阻止你。”
  

阻止你走入绝路,阻止你送死,阻止……你犯傻。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那血液自你体内流出,若只是接触便有如烧灼……
  

“……魔血如火,你纳其入体,该有多痛苦……”
  
  


一页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邪行奸宄,天理不容;入魔白莲,论罪当诛。
  

他在心里无数次重复,却在那纤瘦的身体入怀之时,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抱紧。
  

不愿多做,不愿多说,不愿多想……一旦选择面对,便再不能后退一步,甚至不能替其他人考虑更多——爱其实是世人心中,最自私的感情。
  
  


素还真看不到,也许连一页书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眉心之下的不舍与疼痛。
  

“前辈……”呼唤声微微颤抖,素还真想要推开那环抱自己的手臂,他甚至能听到面前之人皮肤被腐蚀的声音,“……放手……这血……”
  

是担忧么?重伤之下的一页书神智不清,模糊一笑,却咬牙收紧了手臂。
  

就算是自己参与的算计,这种刻意承受的心情,却是不假,他难得冲动到,想以身感受锥心之痛……心口血流不止,接触魔血的身体烧灼不休,意识几近模糊,越加清晰的,却是多年来重重压抑的情感,翻涌间,犹如惊涛骇浪,不能自控。
  

“——吾不会放手。”失血太多,他快要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却明白如果放手,他将再次重温缺失的疼痛,昏然间,满心只余最深的渴望,“……吾,不会放手。”
  
  

从来清亮却不失沉稳的声音依旧,带着熟悉的安抚力量,腰间力量加大,身体亦被更紧地嵌入那人的怀抱,与之接触的每一处皮肤都痛如万千针刺,素还真咬死了牙关,拼命控制着自己几欲昏厥的意识,色淡而薄的唇微微上扬,笑容只见悲伤。




不同寻常的举止,不同寻常的筹谋,如何不知?如何……不知?
  

只是……
  

这种温暖……
  

再多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即使……这只是一场欺骗……
  
  
  



争斗不止,人心不足,一时栖息,一世流浪……
  

竹香松翠的云渡山,烟轻雾淡的琉璃仙境,因花开而绽放的笑颜,因茶盏而相触的指尖,轻浅的弦歌,恒世的凝目……
  

不愿去想身处何地,不愿去想彼此立场,唯有记忆,在最措手不及的时刻铺天盖地。
  
  
  



只是危机从来就不只来自敌人,一阵突来的剧痛,素还真本就处在极限的身体一软,而感觉到手臂上重量增加的一页书却看着素还真身后镶满铜钱的翠绿剑尖,嘴角扯出笑容,弧度似悲似喜,满酝绝望。
  

“梵天高义,舍身为斩除妖孽换来契机,不愧为正道巨擘!”

  
方圆百卉穿透了一页书心口的伤,深深插入了素还真的胸口,口宣正义,海蟾尊嘴角扬起阴笑,剑尖狠狠一转,猛的用力拔出!
  
  


“前……辈……你……”
  

素还真轻咳一声,嘴角溢出鲜血,泛着殊丽红色的眼睛睁大,目光却渐渐无神,一页书二度受伤,亦同是眼前发黑,脚步不稳,手臂却牢牢抱紧怀中的人,不肯放松丝毫。
  

“素还真,吾说过,王牌如果太快打出,就没意思了!”看着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中闪过被背叛的怨恨和疼痛,海蟾尊诡笑着再次举起方圆百卉,对准了素还真的咽喉,一剑刺下——
  
  
  


“卑鄙——!”
  

忽来邪刃,挡住那致命一剑,鬼如来身影闪现,涤罪犀角侧挥,将海蟾尊等人震退数步!
  

转身他立刻翻转犀角,刀柄重重撞上一页书胸口,一页书猛的喷出一口血箭,单膝跪地,趁他力度一松,鬼如来揽起素还真便想离开,却不料一页书那最初握紧素还真的手依然不曾松开,他皱起眉,再次将刀柄撞向一页书的肩膀,随着一声碎骨之声,那手指微微张开,却又极快地紧捏成拳,攥住了素还真的袖摆!
  

“放手!不然断你手臂!!”
  

鬼眸眯起,涤罪犀角再次重重磕向一页书的小臂!
  
  

“……失去之痛……擦肩之恨……一次……够了……”
  

数度重伤,内息紊乱,一页书早已满目黑暗,意识不清,手指却是越攥越紧,直到指节发白,鬼如来不耐,举起犀角转回刀刃便要砍下。
 

“……不……”
 

怀中之人微弱的轻唤,犀角生生偏离半寸,割断了素还真的一角衣衫,鬼如来看着素还真苍白的脸色,冷哼一声,抱起人,便消失战场。
 

而同时,一旁与靖沧浪纠缠的端木燹龙亦虚晃一招,带着张狂笑声,抽身而退。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众人皆来不及靠近,眼睁睁看鬼如来将人带走,海蟾尊狠狠的低咒一声,收了方圆百卉,竟直接化光离开,完全不理会重伤的一页书。
  

然而其他人看着那一身黑衣的佛者几乎成了血人,便纵是万种不是,终是不忍,靖沧浪低叹一声,收起洗墨鲲锋,上前扶住一页书坚持不倒的身体。
  

“却是何苦……”
  

击珊瑚亦是同样低叹,上前为一页书探诊。
  

她曾帮忙救他,修者修天道,无论多少不谅解,见死不救毕竟有违良心。
  
  


而无衣师尹站在一旁,心中百味杂陈。
 

——无法介入的气氛,无法介入的过去。
 

在剑拔弩张的战场,那种相视让他生生止步。
 

那样的眼神,究竟隐藏了多少曾经风起云涌的记忆?深刻的让人不由得羡慕和妒忌。
 
  


“师尹……”
  

撒手慈悲清楚的听到流金香炉因大力而产生的龟裂声,担忧地望向无衣师尹面无表情的侧脸。
  

“……伤势太重,只怕……”
  

诊视完的击珊瑚轻轻摇头,面前之人早已失去意识,只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持,心口二度受创,又遭数次重击,她和靖沧浪皆已渡入部分真气护住心脉,却仍是无法停止一页书逐渐流失的生命。


众人虽是各怀心思,却都好似明白了些什么,靖沧浪与击珊瑚无言,无衣师尹却在此刻上前一步。
  

“慈光之塔医法迥异苦境,或许可行,请让师尹一试。”
  

见另二人相视一眼,不置可否,师尹给撒手慈悲使了个眼色,让他带上一页书,而后向靖沧浪和击珊瑚行礼告辞。
  
  

“修者……你怎么看?”
  

看着无衣师尹和撒手慈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靖沧浪转向击珊瑚。
  

“这……”击珊瑚沉吟,她知道靖沧浪问的是什么,比之被刻意带离战场中心的靖沧浪,她眼中所见,更加真实,“……也许你之猜测无错,但吾……还是想先了结海潮的仇恨……”
  

“嗯,吾明白。”
  


脑中始终闪现着那击向悬壶子的一掌,不犹豫,不容情。
  

靖沧浪再次长叹一声,与击珊瑚一同回转了龠胜明峦。
  
  
  



“素还真——大患也。”
  

“本想先行避免与他之冲突,明峦点将亦将他隔绝在外,不想却……哼,果然半点轻忽不得。”
  

“只是,他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
  

“不管是从哪里,吾想,他手上并未确实的证据,否则这样好的颠覆机会,魔方不可能不利用。”
  

“此次吾虽成功偏导了一页书帮忙诱杀,但此人性直而刚,这种行为可一不可再……而太荒神决将近,这等变数需尽快消除。”
  

“吾知晓——嗯……他们回来了。”
  
  



踏进刻镜纹图,靖沧浪便看到海蟾尊负手站在地势图前,他微微皱眉,并不准备理会,只是那人却不给他机会。
  

“击珊瑚,靖沧浪,你们——太慢了!”
  

“海蟾尊,一页书重伤濒死,你却毫不关心,未免冷血太过!”
  

靖沧浪一向性直而刚,如果那人不开口,他或许还能忍下,如今对方却先行开口,一副问罪架势,他心下反感,便直接回顶质问。
  

“冷血?哼,靖沧浪,吾早已说过,大战在即,吾需要精确计量利弊!自始至终,吾之原则不曾改变,无法挽救的,吾一律抛却!能可挽回的,吾亦会斟酌!”
  

“你……!”
  

“更何况,一页书之行为,虽是既定计划,但也早已逾矩!只需引开素还真之视线,他做的也未免太多!若非素还真那一掌致他重伤,吾完全有理由怀疑一页书的动机和立场!”
  
  


靖沧浪无言以对,只是狠狠瞪视着海蟾尊,脑中回想起悬壶子最后的话语。
  

——别交易,别清醒……别恨他……
  

他不知道悬壶子了悟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也不明白他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他只知道,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在背后,偷偷地叫自己“大只鱼”,再没有人会叫着麻烦却义无反顾的冲上前去……
  

一世至交,一生好友……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即便海蟾尊那一掌是终结了悬壶子的痛苦,他始终不能释怀。
  

恨,不能恨,不认同,又不能不认同……百千情绪,交杂繁复,渐渐地,他开始越来越多的憎恨自己。
  
  


“靖沧浪,且先冷静吧,不可自乱阵脚啊。”
  

击珊瑚轻声安抚,靖沧浪终是冷哼一声化光离去,击珊瑚无奈叹息,也向海蟾尊礼貌告辞。
  

她并不像靖沧浪,有着复杂交错的仇恨,她之仇人,从来便只有一人,自然,也无法理解他那种煎熬炙心的感觉。
  


…………………………  


“你可真是无聊。”
  

“哈,吾只不过是对靖沧浪的兴趣浓厚异常——越是有原则的人,越容易被玩弄于鼓掌。”
  

“可别贪玩误事。”
  

“怎会呢?这多年来,你还不了解吾么?”
  
  

诡笑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刻镜纹图,给光辉照耀的圣地,蒙上了一层阴霾。
  
  
  



空旷幽暗的魔城大殿之上,象罔之眼依旧在不断转动,跨越空间的阻隔,忠实地传递着消息。


“……没想到鬼如来这么轻易就被甩掉。”
  

“哈,换了你,甚至是吾,结果也不会有差,那人心思多转,甩掉一个尾巴而已,不难。”
  

“但是这样的话……”寂灭邪罗似乎想到了什么,叹息一声,脸色微微阴郁了几分,却没有继续发问,只是从象罔之眼上收回视线,看向他化阐提,“……倒是没想到海蟾尊居然如此狠绝,这下,阵眼五缺其一,该如何是好?”
  

“时间未到,怎知五缺其一?”
  

“可那里……已是死域……”
  

“披了正义外表的狠毒,直让人心寒啊……”他化阐提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扶手,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微笑,“不过,他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
  
  


“魔主之意是……”
  

“如果顺利的话,或许这千万年的宿命,当真能一朝终结……”他化阐提长叹一声,对着自己的司命挥了挥手,“……不谈这个了,断灭最近情绪可好?”
  

“少君自那日与魔主从魂之乡回来之后,似乎不是那么介意之前的事情了,倒是不知魔主是怎么让少君释怀的……?”
  

寂灭邪罗感觉到他化阐提似乎并不想过多谈论关于素还真的计划,便也不再多问,顺着魔主的意思说起了断灭阐提。
  

“吾只是送还了天桓真人的最后一丝留恋,解开断灭心结的,另有其人。”他化阐提不知想起了什么,语气带上了微妙的波动,“……虽然是意外的收获,只是……慧极必伤啊。”
  

他化阐提语焉不详,寂灭邪罗也无从理解,但他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丝不忍,灵识一动,似乎明白了魔主所指何人,不过即便明白,却也只能喟叹而已。
  
  


正当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时,鬼如来抱着素还真如疾风一般化光进入大殿,端木燹龙亦紧随其后。
  

“嗯,还算快——不用多说了,把人给吾观视。”
  

他化阐提拦下了想要开口的鬼如来,直接把手搭上了素还真的腕脉。
  

“差了半寸,没有伤及肺腑,昏迷不醒许是因为原本身体就已经到了极限……”
  

他化阐提想了想,取出一把精致的随身匕首,在自己指尖划下,而后将手指送入素还真口中,王者之血触舌即溶入血脉,素还真苍白的脸色竟略微恢复了少许,只是双眼仍然紧闭,呼吸仍然轻浅,看上去异常柔弱。
  
  


“魔主,他——”
  

端木燹龙刚一开口,便又立刻吞声,只是死死盯住了他化阐提,他化阐提不由失笑。
  

“魔血寄主,怎会是等闲之辈?你等以为换血有这么容易吗?”手握权杖,他化阐提深沉的目光看向安静地躺在鬼如来怀中的人,“……魔血亦有意识,既然认他为主,便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就死,吾己身的王族之血,能暂缓他恢复之前的痛苦。”
  

看着端木燹龙好似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寂灭邪罗有些坏心地扬起了嘴角。
  

“呦,端木燹龙,你之关心,来的莫名啊!”
  

“哼!”
  

“啧啧啧,吾记得你之心思不应在这上面,‘保护’素还真的任务,应该是派给鬼如来,你倒是很自觉啊!”
  

“寂灭邪罗!总有一天,吾一定要用焚如要术融掉你的嘴,让你再也不能搬弄是非!”
  

端木燹龙生平最恨拐弯抹角的讲话方式,寂灭邪罗两句话便让他三尸乱跳,尽管自己所为确实引人置喙,不过他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真正的目的和原因。
  
  


“怎的这般吵闹?”
  

断灭阐提有些奇怪,自己难得起心来找兄长,却听得一向压抑肃穆的大殿上一反常态……
  

“嗯,断灭,你怎么来了?”
  

他化阐提看到自家小弟来到,虽有些意外,心中却是欣喜的。
  

“嗯……吾是来……素还真?”
  

断灭阐提走到近前,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转头便看到了鬼如来怀中的人,担忧顿起,急忙凑到近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化阐提瞬间弧度变得冷硬的嘴角。
  
  


“他已无事,不劳挂心了……”鬼如来微微侧身,避开了断灭阐提,却上前一步,向他化阐提开口。“魔主,吾想要一样权力。”
  

“哦?”他化阐提重新坐回王座之上,手指又开始轻轻敲击起扶手,“……是什么?”
  

微微扬起嘴角,鬼如来看向怀中人事不知的素还真,笑容邪佞又恶劣。


“吾知晓魔主能够制控他,吾亦不求多,只要三个时辰便够……”
  

再次抬头,鬼眸妖邪,眼底燃烧起奇异的火焰。
  


“吾要一句……能让他乖乖听话的言灵。”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0 20:30

第十七章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圣魔大战倒数,十五天。
  
  



脚步虚浮,不知归处。
  

一页书看着周身云雾,似虚似幻,他茫然四顾,却仍是辨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耳边只闻轻柔风声,吹过林叶,吹过竹帘,吹过案头摆放的香炉,幽幽莲香弥漫开来……
  

莲香……?
  

莲香!
  
  


卜惊觉,便发现环境一变,云雾散去,眼前雕栏清池,莲花迎风,摇曳多姿,遥送满目婀娜。
  

这里是……琉璃仙境?
  

那么,素还真呢?
  
  


“前辈。”
  

回身,那人白衣雪发,莲冠朱颜,笑容如同春日暖阳,他心头莫名欣喜,又莫名苦痛,急忙上前一步,探出手去。
  

只是,手未触及,便见一截剑尖自那人体内狠狠捅出,莲冠碎裂,三千雪发披散,血液喷涌,将一身雪白衣衫染了通透!
  

眼中一片汪洋血色,却见得那剑尖金霞遍覆,熟悉异常,竟是早已断去的如是我斩!
  
  


“前辈……”
  

再抬眼,已不见了白衣白发之人,唯余远处一道身影,衣衫如墨,眸色如血,神色冰冷绝望。
  

黑色……
  

不、不对!

  
那分明是最深最浓的红!
  
  


触手不及,遥遥相望,那人袍袖飞扬,转身离去,背影傲然挺拔,毫不留恋。
  

他抬步想追,却动弹不得,足下仿佛千藤缠绕,重逾千斤。
  

如何能追?如何面对?
  

……是吾……一剑穿透了他的心……
  

素还真……素还真……素……还真……
  
  


睁开双眼,一场大梦无痕,唯余眼角冰冷,目光所及,尽是陌生摆设,一页书慢慢起身,手中似有异物,低头看去,原是一角黑衣,质地极软,轻若无物。
  

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怀中仍然残留那人纤细身体的知觉,他看着那纯黑的织物,眼眸酸涩,心口一时疼痛到无以复加。
  
  


“你醒了,两日而已,倒是真快。”
  

一人走入房间,带进满屋莲香,一页书微微吸气,却皱起了眉。
  

莲香不纯,混杂了其他味道,距离那人自然散发而出的清淡之味,不可同日而语。
  
  


“无衣师尹……?多谢施救了。”
  

感受到微妙的敌意,虽然道谢,一页书却暗自戒备。
  

“不必言谢了,该说梵天真是命大,只要素……再偏离半寸,神仙无救。”
  
  


命大?
  

一页书看向自己心口,微微苦笑。
  

怎会是命大?
  

那么近的距离,若非留情,怎可能不中要害……
  
  


无衣师尹亦心知肚明,更甚者,他还模模糊糊明白素还真此举用意。
  

断情绝义,避免海蟾尊等人借题发挥,以包庇之名针对一页书。
  

一举一动,一心一念,皆是一人。
  

——素还真可为苍生而死,却始终想为一人而活。
  

慈光永耀,他看不清那时阳光下,那人脸上恬然柔软的微笑,却清楚地感受到了那种永不言悔的心情。
  
  


人的心,从来就只有一个位置,留给最特殊的一个人。
  

譬如素还真之于无衣师尹,譬如一页书之于素还真。
  

短暂相处,他懂他。
  

……只是,越懂得,越恼恨。
 
 


无衣师尹看着一页书,嘴角噙笑,眼底却暗火燎原。
 

一页书眉心拧得更紧,无衣师尹的目光审视意味浓厚,看似温文事实上却极度无礼,只是现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理清。
 

“无衣师尹,不知当日之局,因何不曾通知于吾?”
 

“不曾通知,梵天不是也到了吗?”
 
 


难以忘记海蟾尊隔着一页书的身体刺入素还真的那一剑,更难以忘记那人如血眼眸瞬间流泻的绝望与疼痛。


即便……即便一页书不曾参与布局,素还真终是因他而伤,更何况,若那一局正如自己所猜测……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一页书……无衣师尹握紧手中香炉。
 

“海蟾尊算无遗策,无衣师尹佩服,梵天以身换机,更是高义,只是,如此利用人心,不知梵天心中可能安然?”
 
 


“吾从未如此想过。”带着嘲讽的质问言语,一页书不由得开口反驳。
  

“从未想过什么?是从未想过处决他以全大义,还是从未想过他也会恨你?”无衣师尹不给他机会,言语更加咄咄,“梵天亦非凡俗,为何从不仔细回想前因后果?你应该比吾更加了解他啊!”
  

“你……你对他……”发觉眼前之人情绪开始激动,一页书凝目看去。
  

“……吾本心向浊世清氛,奈何幽香独绕佛前。”
  

发觉自己失态,无衣师尹一声长叹,颓然落座,桌上香炉青烟袅袅,掩不去他满心酸涩。
  
  


“……正因为吾了解他,才知道如今之势,绝非他所乐见……”一页书沉默许久,终于缓缓开口,比常人略高的声音虽然依旧如轻钟叩心,却少了几分一往无前的气势,“……苍生若遭荼毒,他会比任何人都痛苦,只因他比谁都想看到这天下太平,比谁都想看到周围之人安然幸福……吾不能……任他继续错下去……”
  

“既然如此,又为何不在当日一掌将他击毙?”
  

“……吾无法下手。”死死攥紧手中一角薄衫,出口的每一字,都是剜心之痛,“……多年情义,吾怎会不知?只是不能正视,亦不能回应,如今白莲成魔,吾难推责任,因此,当明峦峦主对吾和盘言明计划时,吾便应了……”
  

“竟真是如此……”无衣师尹看向一页书,眉目间尽是难以置信,“……你无法下手,便忍心假借他人之手?你可知他为你……你……你竟当真能利用他到这般地步?一页书,佛者到底——有没有心?”
  
  


一页书垂目,宝相庄严的容颜不动如山,心中却早已万丈波澜。
  

卑鄙也好,无情也罢,他认了。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当日他心系于他不愿放手的心情,从始至终,如此真实。
  

而莲心剔透玲珑,那人彼时的眼眸,也早已昭告了一切。
  

他明白那个拥抱是一场欺骗,却绝口不提,甘心沉溺;而面对他,那个拥抱究竟混杂了几分利用,几分真心,自己也早已分辨不清。
  

道无缘,佛无心,爱如劫,说不得。
  

他始终不言,他假作不知,便是陌路相对,也从不改变。
  
  


“……吾绝不能看他为祸苍生。”
  

并不理会无衣师尹的诘问,一页书声轻语绝,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青竹,不再多做解释。
  

“必要之时,杀之而后快么?吾原以为海蟾尊之行为梵天亦是不知,如今看来,倒是吾想差了……”无衣师尹犹如放弃般的笑了,自嘲似地摇摇头,神色恢复了惯常的优雅,“……罢了,是吾多事,素还真已成圣方大敌,龠胜明峦不会放他为祸苍生的,那一剑虽不至命,只怕也足够伤重濒死……你安心养伤吧。”
  
  


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一反常态的举动,永远都是包藏祸心!
  

平日里不敢为,却借他人算计一逞私欲……为何是这样的一个人,束缚了莲心?
  

离开时,无衣师尹心绪混沌,不理解的牵绊,却也是斩不断的牵绊。
  

目光投向香案之上的地图,他的眼神渐渐决然。
  

既然入局,退不得了。
  

千万条人命和几个千万条人命,已经没有区别。
  

得不到……便摧毁吧。
  
  
  



——蠢人。
  

…………
  

——天赐天罚皆是不可抗力,你想以一己之力扭转天命,简直愚不可及。
  

…………
  

——别装死,吾知道你听得到。
  

——你偷窥素某心思,吾不想和你说话。


——谁让你将吾束缚在体内?这就是代价。
  

——哼。
  
  




神识的世界,这样的对话从未停歇,鬼觉神知遍览素还真之意识,从开始的恶毒,到惊异,到不解,再到无奈——原来看似神秘莫测,温文娴雅的素贤人,根本就是个爱耍小性子的无赖。
  

也许是认定他无法离开,素还真也不介意大开门户,任他观视,不过几日,两人便开始极度没有水准地斗嘴赌气,完全不似活了几百几千年的老仙觉。
  

只是,几次下来,鬼觉神知发觉自己心底积压多年的怨憎之气竟渐渐散去,心思渐渐空明,方明白素还真之目的。
  
  



——吾在说正事,你那阵法太过逆天,完成之日,便是劫数应验之时。
  

——这是素某自己的事。
  

——你……不知好歹!
  

——呵呵……别说这个了,击楫中流,你可有见到珊瑚修者?她可还是你记忆中的模样?
  

…………
  

——父子之情,人伦天性,吾救不了擎海潮前辈,至少,吾想还给珊瑚修者一个父亲。
  

…………
  

——干什么没反应?素某可没有偷窥你的心思。
  

——素还真……你简直……愚蠢至极……
  

——哼,素某是天下第一聪明人,你才愚蠢至极。
  
  


反驳的声音温柔带笑,鬼觉神知感觉到素还真的神识渐渐淡去,便知晓现实中,那人即将醒来。
  

——逆反圣魔规则,只为了……还给珊瑚一个父亲……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小珊瑚……击楫中流的……吾的小珊瑚……
  

似有久不曾见的东西流出眼角,鬼觉神知不曾发现,己身虫壳正在褪去……
  
  




深重帐幔中,鬼如来静静地坐在床边,凝视着素还真微微翕动的羽睫。
  

看来是要醒了。
  

他抬起手,以手背抚过那人光洁如玉的脸颊,而后停留在一侧,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有些苍白的嘴唇。
  

即使意识不清,也不忘把嘴巴抿的死紧,到底,这双薄薄的唇,吞落和封闭了多少秘密?
  
  


“……唔……佛首……鬼如来?!”
  

神识方一回笼,便被贴了极近的人惊到,素还真倒吸一口气,偏过头不住咳嗽。
  

“吾是鬼如来,但不是鬼,你这是干什么?”鬼如来不满。
  

“咳咳……佛愆离……离太近了……咳咳……”素还真捂着胸口,努力侧过身,把盖在身上的薄被掀开,身上疼痛钻心,即便是薄被的重量,也足以让他痛到颤抖。
  
  


“你之留情,到底还是救了你自己。”
  

鬼如来坐在一旁,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一双鬼眸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小心地往床铺里面缩去的人。
  

“素某不解佛愆之意。”
  

“哈,是吗?”鬼如来邪邪一笑,倏然伸手将素还真拖出,按在床铺之上,手指点住他胸口刚刚愈合的伤口,“海蟾尊算计无差,若你一掌穿透一页书之要害,此处应正好是心肺所在,可最终却偏偏差了半寸,你说,这是何故呢?”
  
  


“战场混乱,若有错手,也是难免。”
  

素还真咬牙转过头,神色里是压抑不住的痛苦。
  

“哦,原来如此啊。”语调上扬,鬼如来凑近了素还真,气息喷在他侧脸上,“……这一错手,不知是否让你看清了现实呢?对方计连计,不惜用人心来做筹码——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吾已习惯了。”
  

忆起那个温暖的拥抱,素还真合上眼睛,只觉得如坠冰窟,身体的全部感触都被剥夺,毫无知觉,心犹在,空无物。
  
  


看着素还真紧闭的眼帘,一时间,鬼如来只感觉那张恬然精致的侧脸,仿佛没有生命的死物。
  

不易察觉地皱了眉,他抬手扳回那人偏到另一侧的下巴,仔细看进那人遮掩了厚重假象的眼底。


如烟似雾,却又如血似火,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让那一双眼睛风尘激荡却又静如死水。
  

“你究竟在计划什么?不惜叛离正道,坠入魔窟,以自身为代价……”
  
  


“吾要的,从一开始就说的非常清楚,若佛愆不解,魔主自有解答。”素还真轻轻摇头,避开了鬼如来捏住他下巴的手,“……现在,请放开素某。”
  

温文的语气,手腕上挣脱的强大力度却不容置疑,鬼如来惊觉手中脉象不似正派根基修为,却有一股异常之力翻涌流动,握紧那人手腕的皮肤如被火炙,刺痛无比,不由得松开了手。
  

“这是……!”
  



沾肤即蚀,分明就是腐骨剧毒!
  
  
惊异之下,他有些呆怔地看着素还真默默起身下床,足尖点地,衣不落尘,身形翩然与自己擦肩而过,朝殿外走去。
  

原来如此……原来所谓换血入魔,竟是这等毫无退路的极端选择!
  

那么……
  
  


翻手化出涤罪犀角,邪风大炽,鬼如来转身一刀划向素还真。
  

“佛愆这是何意?”
  

素还真身体未复,闪避不及,涤罪犀角转眼便架上了他纤长的脖颈,旋眉微蹙,他侧目看向鬼如来。
  

“何意?”犀角利刃滑过素还真白皙的脖子,慢慢抬起他的下巴,鬼如来握紧刀柄,靠了上前,从背后伸手环住他略显清瘦的腰身,气息贴近了他的耳边,声音低沉却带着粘稠的惑动,“……这话应该由吾来问你。”
  



鬼如来身上散发的气息佛魔并融,那种感觉太过噬心,勾起日前几般波折和不堪的记忆,素还真心神动荡,眼前一片昏茫,呼吸也微微急促起来。
  

“别靠近吾……”
  

全然不顾犀角利刃在喉,抬手一掌打向鬼如来,素还真的目光中尽是排斥。
  
  


——太像了。
  

清圣佛者,一朝堕落。


一眼初见,他就明白这份相似牵系了怎样的影响,辗转躲避,是为计划顺利进行不假,却也有着不能面对的不安存在。


不受控制地,他在那人身上投射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一旦接近,梦魇便会随之而来,逃避竟已成了本能。
    
  


“啧,真是麻烦的小猫。”闪过那人掌风,鬼如来冷哼一声,极快地反制住素还真,不等他再次挣扎,便贴了极近,在他耳边缓慢地,低声地,说了两个字。
  

——听话。
  

夹杂了支配之力的言灵入耳,反抗被摧枯拉朽般瓦解,素还真身体微微一颤,虽然仍有挣扎,却已似平常人般柔弱无力。
  
  


“哦,原来是控制魔血之力的方式。”鬼如来打横抱起素还真,重新放到床铺之上,手掌凝气,虚虚按住他之丹田气海,便足以让他动弹不得,看着他咬死了下唇,目光中带了些微惶然的无助,鬼如来心情很好地笑了,“……把自己的全部控制权都交给他人,素还真,吾记得你绝不是这样不留后路的人,更不可能为私情而不顾苍生死活——吾观察你多日,你心智清明却假作疯狂,分明不曾魔化,次次排阵屠杀刻意避开吾之视线,分明另有图谋……说,你究竟有何计划?”
  

侧偏了头,素还真合目,神色倔强,不言不语。
  

尽管早已想过如今境地,但受制于人的感觉仍是十分糟糕,素还真心思急转,却于现状毫无帮助。
  
  


“不说?”眯起眼眸,鬼如来执起他耳边长发,牵至唇边轻轻一吻,举止轻佻暧昧至极,“……吾记得,清修之人,最忌动欲身破。”
  

素还真猛然转头,睁大了眼睛,盈水的美眸中,惊惧一闪而过。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0 20:36

妹啊……又发重了一章……
呼唤版大……OTZ

疏楼晓迪 发表于 2011-11-11 13:37

呼呼,下一章不会是肉了吧~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7 21:13

疏楼晓迪 发表于 2011-11-11 13:3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呼呼,下一章不会是肉了吧~

咳咳……这篇是清水向的……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7 21:18

第十八章


舍一身光明,舍一世清誉,心思从未蒙尘,祈愿从来单纯。
   
只是眼前长路迢迢,盛世远,梦魂不到。
   
   

圣魔大战倒数,十天。
   
   

这人,他总觉的不该出现在这世间。
   
如神造化,如天地之广大,精雕细琢出一个他。
   
他适合坐于烟霞云端,俯视桑田变迁,或者站在苍渺河畔,无声观望时间流转,再或者干脆隐于山间,歌弦而舞,袖手天下,安静渡过漫长的岁月……
   
唯独不该沉沦在这尘埃遍布的世间。
   
   
鬼如来看着身下惊惶而无措的人,心口真切地疼痛起来,只是他不能言说,唯有唇边笑容越加邪佞。
   
“清香白莲清净无垢,想来应是超乎寻常的美味,虽是威胁,不过若你不愿说,那么吾也乐见其成。”
   
指尖挑开他腰间盘扣,顺着柔美腰线而上,触手肌肤细腻滑软,微凉的温度紧贴手心,看着随着衣襟散开,渐露于眼前的洁白如同初雪的身体,鬼如来一时心神旖旎,不由得心中苦笑。
   
绝色如此,佛亦不能持。
   
   
“住、住手……”素还真惊慌中不曾发现鬼如来的挣扎,急忙握住那人在他身上游走的手,语音发颤,“……你……佛者修佛,欲乃大忌,你……你……”

“大忌?”鬼如来轻笑一声,伏下身去,“……如来成鬼,何来大忌?吾乃佛愆,莫用帝如来那套来要求吾!”
   
说着凑近了那人微开的薄唇,毫不客气地吻上,辗转啃咬。
   
“唔……”素还真脸颊登时涨了通红,一时慌乱到不知如何是好,顾不得全身刺痛,手臂竭力推拒,怎奈他一身修为力量全数不听控制,完全无法抵挡鬼如来猛烈的入侵。
   
而鬼如来按死素还真的身体,不让他有丝毫逃离的空间,刻意加长那一吻的时间,有心无意地折磨。
   
   
不多时,素还真挣扎渐弱,唯有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发出轻吟,纤长手指拉扯着鬼如来身上绣袍边缘,却只是微微颤抖,似要推拒,却又握紧。
   
……霸道又温柔的吻,陌生又熟悉的佛气,经由唇舌,直入骨髓,剧痛不减,身体却开始发酥,反抗竟尔如此无力。
   
怎会如此?
   
为何……为何会情动!?
   
   
素还真心中大骇,圆睁的眼眸不由的流泻了柔弱,鬼如来亦感觉到身下之人的变化,却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他之情动,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佛气。
   
如水般的思念和钦慕,经过时间的催化,如今已是跗骨之蛆,一点一点,将他的理智蚕食一空。
   
他心知对着那人,爱慕不能出口,却不知这般刻骨情意,越控制,越失控,故而身体才会在此刻如此之快的背叛,完全经不得一丝挑逗。
   
   
放开他柔软的嘴唇,鬼如来静静凝视着他陷入自我厌恶的惊惶眼眸,一时不知是否要继续逼迫。
   
身下这个身体,分明脆弱的惹人怜惜,却又诱惑地让人想要凌虐。
   
罪孽源于人心,却发于外物,致使世间伤害永不停歇。
   
   
咬牙按下心头不忍,他抬手去解素还真的腰带,却在方一触上之时,被一双冰凉的手覆住。
   
“别……求你……”
   
纤细的指尖不断颤抖,却不敢多做一分动作,盈盈的目光水雾弥漫,哀求之色无比明显。
   
“要吾停止,可以。”鬼如来反手包覆住他比常人略小的手,动作温柔轻缓,继续出口的言语却残忍无比,“……回答吾的问题——你究竟有何计划?”
   
   
“为何……为何你一口咬定吾必然有所设计?”
   
惶然未定,素还真颤声询问。
   
发觉他态度有所软化,鬼如来拧起眉心,看着身下的人,神色百转,终于深深叹息一声,贴近了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因为吾信你。
   
   
梵音轻婉,清圣佛力回绕,哪里还有丝毫鬼佛迹象,素还真愣然,美眸难以置信地看向鬼如来。
   
“佛……”
   
“莫出口。”鬼如来抬手按住他的嘴唇,“……隔墙有耳。”
   
看到他了然地点点头,鬼如来方才放开他,一弹指,床帏之上帐幔垂下,形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
   
“现在,你愿意说了么?”
   
虽然误会危机解除,素还真心情平静了少许,但床帏之内仍是气氛暧昧,抱膝缩在一角,他脸颊不由得飞红,漂亮的眼睛轻轻瞟了鬼如来一眼,又皱眉思考了许久,方下了决心一般地,低低叹息道:“吾之计划,他化阐提亦知晓部分……”
   
   
帘外一豆烛火闪闪烁烁,映照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者轻诉,一者静聆,一场逆天计划,正在成形。
   
   
   

天地初始,混沌未开,一片鸿蒙,象征曾经同根共体之事实,而今,圣魔自生意识,阴阳双分,对立而战,不死不休。
   
感受到圣魔愿力再次临世,端坐王座之上的他化阐提低首无言,口中吐息如雾弥漫,缠裹身体的绷带渐渐如烟消散。
   
“嗯?你之力量,又恢复了数成。”
   
断灭阐提静立一旁,看着自家兄长渐渐显露出的熟悉容貌,语气淡然。
   
“神决临近,圣魔之力空前高涨,有助于吾恢复。”
   
“……如此甚好。”断灭阐提同样感受到了来自天地的力量波动,他看着他化阐提轻敲权杖的手指,欲言又止。
   
   
“断灭,你想说什么,尽可直言。”
   
他化阐提如何感觉不到他之疑惑,原本自己也不曾想过要隐瞒什么,只是他不肯开口询问而已。
   
“你……”断灭阐提斟酌着词句,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为何要给那人支配之力?”
   
即使是三个时辰,也足够做很多事了。
   
“吾会给吾的战士最大的宽容与自由,自然也允许你们保留自己的信仰和感情。”
   
“你的意思是,鬼如来他……”断灭阐提实在是难以置信,即便是堕落,仍是佛修者啊!
   
他化阐提心知自家小弟定是想差了,却也只是耸耸肩,不再多做解释。
   
“就算如此吧,可这两人皆是外来……你就放心让他二人单独交流?”
   
“哦?吾以为魂之乡一晤,你是欣赏他的。”
   
听出断灭阐提的意思,他化阐提却是半开玩笑半有些嫉妒地回了一句。
   
   
“吾是欣赏没错,但就是因为吾所欣赏的那种特质,才让吾无法信任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想起魂之乡一见时,那种浑然天成的圣洁与无暇,断灭阐提便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样的人,能够为己方所用。
   
“小弟,你之担忧是正确的,但是你还是不够了解人心。”说起那人,他化阐提心情却是复杂,向来阴沉的声音亦加上了几分叹息,“……圣与魔不过虚实的交换,没有哪一方是真正无辜,世人之眼总被无明遮蔽,然而这却非是看不清,而是不愿看清,因为,这世间大多数人都不需要真相。”
   
他化阐提站起身,手中权杖轻轻转动,语气越见幽长,带着万世孤寂的苍凉,“……战争不是罪,却是伤,从古至今,无人询问战败者的屈辱,却只流传战胜者的荣耀,人间正义高贵,从来不会懂得血路求生的倔强艰难——吾族战魂不屈,吾以此为傲,但吾却希望永远没有证明的机会,只可惜,千百年来,愿意相信的,也不过一人而已。”
   
   
魔城永夜,鞭惩之后,他曾与那人秉烛长谈,彼此相似的等待,酝酿出无由的理解。
   
而对着那样一个心开九窍之人,原也难以隐瞒太多秘密,布局之意,启于己,却成于他,只是即便曾经亲施诸多无情手段,他也不由对那人胆大狠绝的计划惊而侧目。
   
——如此之为,你可知后果?
   
——千古艰难惟一死,若真能获得一个形神俱灭,魂飞魄散,亦未尝不是断痴绝念,无悲无痛之途。
   
——从一开始,你便抱着这样的心思入局?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那人映照在烛火之中的笑容殊丽绝世,眸中神色却模糊不清。
   
   
他化阐提解释平淡,断灭阐提却是越听越心惊,圣魔之战受天地制衡,几乎已成一场不可违背的宿命,可他化阐提话中之意,分明是……
   
“你们……莫非是从一开始,便在布这惊世一局?”
   
“不。”他化阐提转过头,看着自家小弟皱紧的眉头,微微笑了,“……吾之信念,早已沉埋了千年,是他开启了一场契机,而他……虽然结果或许相同,但是否是从一开始便有这样的绸缪算计,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如果成功……你们,会如何?”
   
如此强抗天意,代价必然惨重,断灭阐提不愿深思,只是盯牢了他化阐提微笑的唇角,想要看出些什么。
   
   
“呵呵……小弟,天意好弄人,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果如何?”他化阐提发觉断灭阐提的担忧,却只是笑着摆摆手,“……莫要多虑,这等事情,自有吾排布周全……还记得那个传说吗?”
   
“……当鲜血染遍大地,泥土中,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声如倾诉,断灭阐提幽幽吐出深藏在心的信念与渴望,魔族流传千年的传说,花开大地的盛世安宁,他从未忘记。
   
“会看到的……一定,会看到的!”
   
不易察觉地偏过了头,他化阐提静静地,看着那每每午夜梦回的坚毅侧脸,回应的声音轻渺犹如自语,却又如此决绝。
   
——无论前路多长,无论代价几许,吾都要为你争来……你所盼望的未来!
   
   
   

“……如你所说,圣魔大战原是一场阴谋,但千百年间,原本的家仇国恨已经变成正邪之争,阴阳相克,天道轮回,你强行介入……为何要把这般逼迫自己,这天下,这族群,真的值得吗?”
   
听完素还真娓娓诉说,鬼如来久久,才迟疑着发问。
   
于佛修者而已,魔,一向都是必须除尽的恶根罪业,他从未想过,所谓圣魔,究竟是什么。
   
而面前这人,却说圣魔皆是无辜,世间终有一道,能得和平共处。
   
只是即便是为这天下免遭战火,却要有多狠的心肠,才能斩断一身光明恩赐,又要有多广的大爱,才能身入无间九死无悔……
   
他自问做不到,一世证道,涤罪灭愆,抑或是领受天命,欺瞒天下,也只是顺势而成,他几乎从未想过主动去转动命运。
   
   

“佛愆把素某想的太高尚了。”素还真轻笑,双颊晕红未褪,眼眸如烟,清姿万千,“……素某非是神,如何能预知后事如何?一入魔城,吾从来就不是为这天下,吾只是想让一人目光永远停驻,太久的等待,吾累了……”
   
“若真仅仅如此,你又何必将自己耗至油尽灯枯之绝境……”
   
听着那人如同轻弦叩心的声音,看着他身上宽大的玄色衣袍,鬼如来只觉眼中酸涩疼痛,几欲落泪。
   
   
消瘦至此,腰身见骨,入怀轻若无物,虽是更添了几许如柳的旖美,却更似海棠谢尽前的盛放,观之心伤。
   
之前在他昏迷之时便已发现,他之内腑,已是强弩之末,血脉微弱,流动无力,生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崩溃。
   
若自己猜测无错,那些开满村落的血色红莲,便是他用体内魔血生生化出的生命之花!
   
而那阵法……那阵法……从始至终,献祭的,天上地下,唯此一人。
   
即便开始为情所困,一步踏错,他终于还是放不下这悲苦世间,再次回头,永世沉沦。
   
   
素还真淡笑不语,从来他就不在乎世间如何评断于他,也不在乎后人百世如何将他记入历史,一朝渡世,一生唯心。
   
人如莲花般静美,心如琉璃般无尘,鬼如来看着看着,终是只余一声长叹。
   
“即是如此,你又何苦执着,直至成魔?”
   
“人有执念,并非一定成魔,从暗中生魔,更是妄念,此处只是光明不够,黑暗从来不曾存在。”
   
“那你……”
   
“不能成魔,却能染污……吾已非是清香白莲了。”
   
“……不。”
   
净体不再,净心犹存。
   
——你是清香白莲,永远都是。
   
   
“佛愆好言,素某感怀。”
   
素还真一怔,而后莞尔,雪发如丝,黯淡的光芒中尤显洁净,鬼如来抬起手,再次执起他耳边长发,轻轻放到唇边,只是这一次,举止之间,少了轻薄,多了心折。
   
“只是你如此抉择,最初的愿望却更加遥远了。”
   
“怎会呢?”素还真看着鬼如来之举动,目光恒静,“……此身此世已经永陷泥泞,而前辈所给予的,已经超出素某期待太多太多了。”
   
“那一剑……?”
   
“互相利用而已,有些时候,夙愿只能在对立中得偿……素某所见,非是一剑,而是一份专注。”
   
轻轻闭上了眼,掩去一眸流水光华,素还真俊雅的脸庞上,凝结着温柔的了悟。
   

爱不得,恨亦不得。
   
那人从未恨他,却也不曾爱他,一个拥抱只是他给的慈悲,对同属于众生的他。
   
早知这是必然的过程和结局,为何仍觉遗憾与不甘?浮世茫茫,一场大梦,满手血腥欺骗也不过是为爱而牺牲,沉沦无所谓值与不值,却念念于从此再不得并肩共行,他想他恨,却也原不过是因为至情求而不得,人心自古贪婪,尘欲无有穷尽——爱从不伟大,只是世间最为无力的罪恶。

纤细手指抚向胸口,伤痕剜心,不觉疼痛。
   
   
“……为何不说出真相?”
   
“说有何用?素还真道貌岸然,背离正道,就是事实。”
   
声音如同风中相碰的玉石,鬼如来看到那人嘴角有着好看的惆怅,他忽然模模糊糊地觉得,即使世间人事皆如烟散尽,面前这淡如雪莲的人,也会留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
   
“……让吾助你。”
   
“如果佛愆愿意……”再次抬起眼眸,妖红重现,素还真凝目直视鬼如来,气息风流而妩媚,“……便请佛愆为吾,背叛龠胜明峦吧。”
   
   
   

龠胜明峦百塔伫立,光明普照,分明清圣之地,却让无衣师尹心生抵触,驻足许久,方才一声长叹,迈步而入。
   
“嗯?师尹多日未归,不知是否是因为日前独自行动,导致计划仓促,让素还真走脱,而自觉罪责沉重呢?”
   
进入刻镜纹图,便有红绿相间的妖异眼瞳看向无衣师尹,海蟾尊之目光,玩味不明。
   
   
竟直接问罪?
   
无衣师尹暗暗恼然,寡情少义,目无余子,言谈间尽是持利而论,此人之气势悍然,已是自己平生仅见,自我理念强横到完全不容他人置疑。
   
“吾承认吾亦有私心,素还真毕竟是无衣之结拜义兄,独自行动也不过是奢求义兄能顾及彼此情分,幡然悔悟。”
   
“哦?哈,不想师尹也如此天真,你之心意是好,却让明峦错失了诛灭妖孽的机会,不知师尹要如何挽回局势呢?”
   
“吾既入明峦,便是来担此罪责,不过此责是否应由无衣全盘领受,却值得商榷,而禄主甫一见面,便言辞咄咄,只专注于利弊得失,当日一页书重伤,几乎无救,观禄主之态度,倒是淡然的令人意外。”
   
不易察觉地皱了眉,海蟾尊眼中神色,威横强势,令人难生好感,无衣师尹犹豫一瞬,终于还是没有说出素还真手下留情之事。
   
“一名修为近神之人,还需要分出心思关照,未免太过不济!师尹莫不是忘了,太荒神决已近在眼前,你之任务,应是尽快提出铲除素还真或是阻止魔族野心之计划,也好弥补之前的失误!”
   
   
语气利如刀刃,强辩压人,丝毫不留余地,几句来往,谈论便一入僵局,无衣师尹虽仍见雅然,心中早已气恼无比,只是权衡再三,他仍是决定先摊出自己的计划,毕竟,若想达成自己的心愿,明峦之力不可或缺。
   
“……素还真之实力远超当初估算,即便是计划周详,若无利器,诛之仍是不易,吾有一策,只要配合天时,引发他体内毒性,便可一举成功。”
   
“毒性?素还真几时中毒?”
   
“日前素还真深入火宅佛狱,为能同化成佛狱之人,服下了吾炼制的邪丸,然而邪丸研制并不完美,不仅会危害身体,而且无药可解……虽不知他用何方法压抑毒性,但邪毒刻骨入髓,即使人死,亦不会消失……”说着,无衣师尹不由得露出一种奇异的苦笑,似缅怀,似不忍,又似妒恨,“……当初吾因四魌利益相争,为防意外之数,曾以此为后手,不想竟真有需要用到的一日。”
   
“哦?竟还有这段经历……既是如此,那么所需之天时又是?”
   
“算来,正是九月初九。”
   
“竟是太荒神决将启之日……”
   
   
海蟾尊侧首沉吟,无衣师尹心知他定是在计算得失利弊,却也不愿多言,只是再次上前一步。
   
“……吾已再次看过地势图,魔方所选几大阵眼亦可进行逆反倒施之计……只是,此次,吾需要禄主明确命令。”
   
海蟾尊先是一怔,立刻明白过来无衣师尹是在介意那一日自己推脱责任之事,一时竟加深了唇边笑意。
   
“看来师尹仍未释怀……为出其不意一举成功,吾不能让素还真注意到吾,当日亦是不得已,相信师尹应有所理解。”


虽然看似有理,但此人诸多行为理念,却分明蛮横无道,只是口宣大义当前,偏让人指责不得……心思如此之深沉,直让人不寒而栗。
   
无衣师尹戒备更深,手中香炉亦不由的贴近了鼻端。
   
“执掌权势者,精于算计,惯于无情,哈……没想到,吾竟又忆起在慈光之塔的岁月了。”
   
“哦?那就期待龠胜明峦能带给师尹,如同慈光之塔一般的归属感了!”
   
   
一言如箭,刺中软肋,无衣师尹终于愤怒,只是往事历历,皆不堪提,加之修养所限,他也只是握紧了手中香炉,再不肯多说半句,直接大踏步离开了刻镜纹图。
   
“嗯……过盛的利芒,实有必要挫其锋锐!”看着那紫衣身影离开,海蟾尊却毫不在意地眯起了眼眸,眸中阴邪大炽,异芒闪烁,“……邪毒,哈,素还真,你之多情,终是致命之伤,既然如此,死不可怨啊!”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7 21:25

第十九章



焚香千万,莲花白檀生余憾;念珠拨乱,世尘过往不堪看;
  

木鱼声声,惊醒天意渺茫茫,梵呗回转,求恕此生一场缘。
  
  


圣魔大战倒数,八天。
  
  


卦签显示总不如意。
  

他一反常态,每日一卜,却日日如昔。
  
  


……本不该如此。
  

数月前,他推算出圣魔之争即将蔓延苦境大地,亦曾起卦,那时,分明不见那人天命终结,为何短短几月,便入了绝境?
  

百思不解,他长叹一声,执起蓍草棒,迈出了遇贤亭。
  
  


……………………
  
  


——腰悬衡世鼓,无计入江湖,敢问先生道,揲蓍定雄图。
  

独自走在回返濯风山隅路上的无衣师尹,听着轻缓叩心的鼓声,伴着悠然诗号由远及近,索性停下了脚步,看着前方一蓝衣异人缓缓走入视线。
  


“无衣师尹。”
  

“敢问先生是……”
  

“无计。”
  
  


眼前之人面带紫宸红霞刺青,嘴角弧度柔和,却淡如风过无情,眉目疏冷,又似流年经过的漠然,无衣师尹静静地看着那人手中蓍草棒慢扬,轻敲腰间悬鼓。
  

“不知师尹此次魔城一行,可有收获?”
  

无衣师尹心中一凛。
  
  


魔城所排之阵浩大无比,阵眼五成其四,生气尽化血莲,彼此相连相生,竟结成不可摧毁的屏障,若想破阵,耗损必然巨大,故而他本想以彼之道,还之彼身,逆反阵法所向,一举摧毁修罗鬼阙地脉,不料此次暗中查探,却发现修罗鬼阙附近可排设阵眼之处,竟也血色一片,鲜红莲花含苞待放,满布大地。
  

为何修罗鬼阙亦包罗入阵?一路思索,他仍是不得其果,不由感慨素还真心思之深,深不可测。
  

只是面前这人,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去处?
  
  


“并无太多……无计先生若有要事,不妨直言。”
  

他加了戒备,那人却并不在意,问题接踵而来。
  

“龠胜明峦,坤與之位,死域一片,可是师尹代替龠胜明峦而为?”
  

“……是。”
  

坦然而承,他虽有愧,却是不悔。
  
  


“为一不知结果之阵法,牺牲数千无辜生灵换其不成,师尹于心可安?”
  

“如若阵成,也许就不只是数千生灵遭劫,吾赌得起,苍生赌不起……事已成,现时说再多,也改变不了过程,结果是,魔族阵眼五缺其一,威力必然大减,圣方已经稳操胜券!”
  

“未到最后关头,断言难下……”无计先生仍是淡然,眉目之间不起波澜,“……最后一问,师尹为何愿为此战筹谋划策?”
  

“苦境本有义兄支撑,如今支柱偏移,反致生灵涂炭,吾只是……想为义兄一尽心力。”
  

一句回应半真半假,想要出力不假,却也不乏竞争之意,他倾慕与他,因此更想让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苦境不比慈光之塔,纷乱不休,争斗不止,守护非常不易,师尹若是有心,便莫再为所不当为之事。”
  

听出来人竟有劝诫之意,无衣师尹却是皱了眉——这人,究竟意图为何?
  

“先生之意,无衣不解。”
  
  


“今日因,必有来日果,天道轮回从不停歇……”无计先生腰间鼓声不停,叹息悠悠溢出,“……如今大势将成,无计还请师尹旁观。”
  

“……先生似是知晓天命所向,无衣斗胆,敢问所谓大势,是何种境地?”
  

“圣魔无情,苍生何辜……佛道无缘,白莲何辜……”
  

幽缓的声音平淡如水,无计先生摇摇头,转身离开,如同叹息的鼓声,渐趋渐远,唯有一揭,随风而留。
  

——九九重阳,星月悖行,太岁夺辉,耀日永寂。
  
  

……………………
  
  
  

圣魔大战倒数,七天。
  
  

再次站在修罗鬼阙大殿之上,素还真笑容仍然温柔妩媚,眼波流转,倾倒众生,寂灭邪罗实在看不得那种神色,转过身,偷偷地红了脸。
  

“要出去?你身体可好些了?”
  

他化阐提倒是一派镇定,听完素还真的意图,微微皱了眉,看着他日渐宽大的衣袍。
  

“素某已经无事。”
  
  


又是无事。
  

那身衣衫初时贴身勾勒,薄肩纤腰曲线若隐若现,现如今却是柔软垂落,衬了人纤如弱柳,吹之欲倒。
  

——只是他虽心有不忍,却并无立场关心。
  
  


“既然如此,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只是……记得时辰。”
  

“自然。”
  

清润嗓音依旧,素还真眯起眼笑了,转身衣袍翻飞,如风如蝶,他化阐提看着那道身影,忽然开口。
  
  


“慢着。”
  

“嗯?”
  

回头,圆睁的眼眸泛着淡淡的红,无辜地疑惑。
  

他化阐提手执权杖,从王座之上起身,一步一步走近了他,已经褪尽绷带的容颜沉静而端丽,眼神俯瞰,尽是王权之势。
  
  


“吾虽从未问过,但是,吾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何这样选择?”
  

“……素某心愿,从来不曾隐瞒魔主。”
  

“……就这样?”
  

“就这样。”
  
  


深深的目光,绝尘出世而来,在暗不见日月的魔城,犹如一点星芒,微弱但又如此明晰。
  

从不言说曾经的付出,从不停步任人追逐,如此自私,却又如此无私的人……
  

身入黑暗,原也不过是私情难放,阴错阳差,点亮魔族的希望,从此背离本道,罪孽满身,只手翻飞间,天下皆敌。
  

深情无情,如何分得清?
  
  

他化阐提抬手,似是想拍向那人的肩膀,却只是停顿着,最后默默握拳。
  

不问正邪,但问对错,不问圣魔,但问苍生……不言爱,却比谁都爱的深。
  


——他在庆幸,庆幸当初引他入了魔城。

  
——他亦后悔,后悔当初换血断他后路。
  

数日之后,自己或许也同样再不能睁眼看这世间一眼,他仍是惋惜,白莲之姿,从此绝迹于世。
  
  


“这个给你,希望能对你有所助益。”取出一精致细口瓷瓶,交到那人手上,他化阐提转过身,挥了挥手,“……让寂灭邪罗送你出去吧。”
  

手中瓷瓶冰凉,素还真一眼望去,微微惊讶,很快又轻轻笑了,笑容中满是感激。
  

浮生。
  

阐提一脉独有秘制之香,可化现实为太虚幻境,幻由心生,幻如实境,梦执痴三使皆以此渡人入境。
  

“多谢。”
  
  


离开魔城,寂灭邪罗向素还真微微躬身,一礼行毕,欲言又止。  
  

“司命先生?”
  

“……还会再见面的吧?”
  

“呵呵……若是先生希望,素某自然乐于在太平盛世中,与先生再逢。”
  

寂灭邪罗看着那人淡笑着离去,想着浮世狱相里那张悲悯众生的画像,想要开口,却又沉默,极擅口舌的他,第一次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重回大殿,却看到他化阐提换了王者之装,寂灭邪罗默默地上前,抬手帮忙梳理着装。
  

“走了?”
  

“嗯。”
  

“寂灭,陪在吾身边,多久了?
  

“……自少君带吾回城,吾便跟随魔主,大概很久了。”
  

“你心思敏锐,倒是和断灭互补,断灭虽然骁勇,却少心机,如果……你大概还要多费心思了。”
  

“……嗯。”
  
  


微微哽咽了的回应,他化阐提笑着转身,拍拍寂灭邪罗的脑袋,他看着他长大,教他世事,授他武艺,他也从来如此,懂得而不多言,如今责任不轻,但他也只能托付于他。
  

毕竟,无论世间时光几度秋凉,无论当年孩童经历几多岁月,彼此之间,总有些什么,不会改变。
  
  


……………………
  
  
  


圣魔大战倒数,六天。
  
  

日落云端,晚霞满天,送走了最后一位求医的人,云尘盦渐渐地恢复了清静。
  

素续缘蹲在半人高的药篓前,探着手,将里面药草一一取出,分门别类放在一边。
  

只是不知是太过疲惫,抑或心思不静,翻着翻着,竟一个手滑,碰倒了药篓,方才理好的药材又变的一塌糊涂。
  

坐在冰凉的地上,他看着满地药材,无意识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累了,休息一下再做不迟。”
  

忽来温柔声音,伴着一株滚落在地的木莲递到自己面前,他一惊回头,几乎要以为身在梦中。
  
  


黑色衣衫,雪白长发,背对着夕阳余晖,满身都是柔和光芒。
  

“爹亲……”
  

“嗯?”
  

看着小心轻唤的孩子,素还真微微笑了。
  
  


素续缘飞快地抹去眼角泪花,站起身,凑到近前拉起素还真的手,相似的眉目中隐隐流露眷恋。
  

“爹亲有好久都不曾来了,前几日屈伯伯带着一个孩子来到云尘盦,却不见爹亲,屈伯伯又语焉不详,续缘一直都好担心。”
  

“呵呵,好友一向喜欢自扰扰人,续缘不必挂怀,爹很好。”
  

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素还真并没有抽出被握紧的手,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摸摸自家儿子的头发,又指指地上满地的药草,“……一天看诊,想是累了,续缘去歇歇吧,这些吾来帮你归整。”
  

“不必不必……”素续缘急忙挽住素还真的胳膊,不让他靠近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草,“……等下屈伯伯会帮忙收拾哦,爹亲难得来,一起吃晚饭可好?”
  
  


吃饭?
  

想也知道定是屈世途在做。
  

不由得微微扬起了嘴角,看来屈世途好友的生活一直都丰富多彩啊。
  

续缘真是深得自己真传呢,素还真拍拍儿子的手,虽然有些忍笑,那表情却温柔又安心。
  
  


坐上饭桌之时更是精彩了一把,屈世途见到素还真惊得话都说不囫囵,一个“你”字你了半天亦未能吐出下文,手中吃食险险扣翻在饭桌之上。
  

“好友,见了素某竟这等欢喜呀。”
  

一本正经地打趣,屈世途看着素还真轻浅柔和的眼角,神色几变,终于恢复正常,把手中盘碟放到桌上,便开始了絮叨。
  

“我说素还真啊,你说你脱险也不来报平安,我找不到你但你总能找到我嘛,老人家上岁数了经不得吓,小鬼头我安置在附近的村庄,有一家好心人很喜欢他,闲来便上来寻续缘,两人倒是很合得来……”
  

事事琐碎平淡,素还真却听得认真,间或一两句玩笑,眉眼弯弯,目光看过了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又看过不停啰嗦的屈世途,最后驻留在身边长大成人的儿子,唇边暖笑始终未曾淡去。
  
  


最终拗不过续缘殷切要求,素还真当夜便休息在了云尘盦,只是当月上中天之时,他便轻轻地走出了房门,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看着那几扇安然轻阖的房门,久久。
  

“……续缘应该早已睡熟。”
  

“吾知晓。”
  

“……之前传来消息,叶小钗在古武族重生,已成古武族的应时明主。”
  

“江湖已剥夺他太多,如此……也好。”
  

“…………”
  
  


“好友,”素还真轻轻笑了,转过身来,看向低头沉默的人,“……屈大军师才学满腹,怎么也会无话可说呢?莫非是素某太过无趣了?”
  

“你你你……真真是……”屈世途胡子一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很快沉寂下来,口唇开合数次,方才一声长叹,“……万事小心。”
  

“自然,”笑声淡淡,素还真微微侧过身,月光洒遍他如雪的长发,映着重墨的衣衫,竟是朦胧缠绵,一如昨日,“……若有一天,叶小钗回来,劳烦好友替吾道歉——多年护持,素还真铭感五内,只是终途陌路,吾一心难分,终究还是退缩了。”
  
  


多年相知,心中殷殷切切,却是一言难诉。
  

屈世途看着那人转身离开,夜风拂过,长衫洁净,雪发轻扬,他忽然觉得这个背影竟是如此寂寞。
  
  


走出云尘盦,素还真终是不忍,停步一刻,听得一个轻柔又怯怯的声音,唤他——爹亲。
  

一怔回头,看到素续缘默默地站在门口,垂手静立,与己相似的眉目中,不舍的感情如此浓厚。
  

“爹亲……你要走了吗?”
  

“嗯。”
  

“还会……回来的吧?”
  

“当然会,只是……要很久很久。”
  

张开怀抱,素还真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在他们有限的相处时光里,如此亲近少之又少,素续缘静静地聆听着耳边微弱的心跳,无声地咬紧了下唇。
  
  


“爹亲,没有什么话要交待续缘么?”
  

“……续缘,好好生活,莫修道,莫长生。”
  

素还真温柔地抚过素续缘顺滑的黑色长发,语气温柔如昔。
  
  


夜色深茫,玄色衣衫消失在道路尽头,素续缘看着洒满星光的空旷石阶,眼中滚落泪水。
  

他还不知道,此次一别,终其一生,他再也没有见过温柔带笑的爹亲。
  
  


……………………
  
  
  

圣魔大战倒数,五天。
  
   

一路慢行,靖沧浪护着怀中的物件,步履沉重无比。
  

当日初见梵天,便料到日后定有麻烦上身,如今金翅大鹏复苏在即,却又赶上白莲成魔,大战临近,梵天不知所踪……该说这无辜灵兽亦是命运多舛么……
  

摇头叹息,眼前已到龠胜明峦,看着满目清圣百塔,他却心情复杂。
  
  


不知何时,三教共修庄严之地,似乎隐隐约约变了质,自从一灯禅不在了,这里的气息始终弥漫着无情又陌生的味道。
  

特别是宗岩禄主的到来,让此地更添了冷硬。
  
  

自嘲般地笑笑,他想也许是自己太过多虑,只是那人面对悬壶子时毫不容情的一掌毙命,已经生生触及了他的底线。
  

无论彼时有多少难言之隐,那种行走极端的做法,终是他所无法接受的。
  

圣魔究竟有差别?在他心中,或许也不过两字——道、义。
  
  

再次长叹一声,靖沧浪收拾了心情,准备进入龠胜明峦。
  

一步踏入之时,他竟意外发现明峦外层防护未曾开启,周围却并无被入侵的迹象,疑惑之下,他忽起一念,于是便隐匿了气息,轻步入内查探。
  

原本只是普通的担忧,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念,成了他的催命符。  
  
  


…………………………
  
  
  


又需要休息了。
  

轻轻地靠在一旁树干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身,小心地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痛。
  

仍然在痛。
  

看来已经是极限了。
  

自作孽……么。
  
  


他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摇头苦笑。
  

百丈高峰,他曾跃如惊鸿,如今相同的道路,他已停步数次……足尖点花,看似翩然,但这种无法踏踏实实走在地面的感觉,真的不是太好。
  

不能言说的疼痛,不能停止的疼痛……久了,身体总会麻木,只是那时时刻刻的消耗仍然真实,不到最后,不会显现。
  
  


只是现在仍然未到啊……
  

咬咬牙,他再次起身,向着山巅走去。
  

一路慢步,心知四周无人,便也不再勉力控制不住摇晃的身体,泛了淡淡红色的眼眸,看着沿途风景,平平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走进地界,他看着那些落败不堪的风景,眼前却浮现了大片云雾缭绕的清圣庄严,眉心舒开,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有些放松的笑容,而后,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细口瓷瓶,慢慢打开,有些甜腻的奇异香味悠悠飘出,不浓,却凝聚着,一点一点,飘出了很远。
  

随着香气弥漫整个地界,周遭风景刹时一变,青柏松竹,随风摇曳,轻雾如云,绕而不歇,灵气充盈,佛光湃然,竟是重现了此地旧貌。
  

每一角熟悉的建筑,每一株熟悉的草木,每一寸熟悉的土地……随着他深深刻在生命里的记忆,从幻觉中,走进现实。
  

偏头看看自己,他犹豫了一下,进到内室,净身之后,从自己带来的行李中,翻出了最为繁复的白色衣衫,重新换上,却仍是披了一头雪色长发,寻了个蒲团,坐在那人平日打坐的石台边,静静打量着眼前清景。
  


到底是有些乏了呢……最后五日,便留在这里吧。
  

他略微倾斜身子,闭上眼睛靠在了那深刻了巨大佛字的石台上,白衣白发,仿佛无声盛开的白色莲花。
  
  


不远处,一块界碑傲然伫立——渡云渡山,渡一切众生,有名无名,名不入闲云。
  

正是——
  
  
  



云渡山。
  
  
  
  





五日后,苦境血染大地,记载于历史上,最短,却也牺牲最多的浩劫即将开始。
  

没有人知道,在这之前,平静的五日中,那个被后世万代指责痛恨的妖孽,曾经无声的,坐在早已失去地气的云渡山上,看着日升月落,星辰位移,等待着,等待着……生命里最后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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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无视新剧里那个变得越来越二的无计……偶肿么会选了伊来做神棍先知啊嗷嗷嗷……OTZ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7 21:32

第二十章



尘世匍匐,苦乐悲叹,贪嗔痴怨妒,念念枉徒劳;
  

情难断,恨难偿,黄泉之下奈何桥,孟婆汤一勺。
  
  


圣魔大战倒数,十二时辰。
  
  



云渡山,青烟再燃,松柏重生,绕了荒山漫漫。
  

当一页书拖着初愈的伤体,望着恢复如初的界碑,一时竟掩不住了满心的惊讶和隐隐的期待。
  

几度兜转,他仍是无意识的回到了这里。
  

这里是他们相处最多的地方,筹谋划策,指点天下,弦歌谈笑,烹茶落棋……太多的记忆驻留于此,那人常常摆了柔顺尊重的姿态,圆睁着通透清明的眼眸,或静静地负手站在自己面前,或狡黠地用言语不着痕迹地撒娇胡闹。
  

一直都觉得,这里才应该是白莲的归处,无关情义,只是一种隐藏了太深的渴望,深到,他亦不自知。
  
  



走入地界,风中送来熟悉的味道,是他曾经每日清晨定会燃起的白檀,淡香悠悠,弥漫了整个禅房,眼见轻烟如尘如雾,他安坐其中,诵经打坐,空气柔和又安静。
  

而后,他便能看到一人,着了牙白衣衫,带着迎风送远的清香,自山路上漫步而来,偶尔也会手提一个小巧的精致食盒,装了这样那样的吃食,巧笑着,送到自己面前。
  

他接过,在那人间或不依地催促中,有些无奈地放入口中,细细尝过,却从来记不住味道,只记得每到这一刻,他的心情总是无比轻快,似是五蕴皆空,又似是般若自盛。
  

从来不愿深思,这种轻快是因为晨时的早课,还是早课之后定会到来的那个人。  
  
  



那时,江湖风波仍盛,那人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的走,每次都会放下几盒香品和几包花茶,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来自那个人的熏香白檀,总有着特别的莲花清香,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这样好闻的清香,他是爱极的,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种轻绕在意识深处,又是沉静又是温和的味道,就叫做思念。
  

当然,他同样不知道,那种只是看着一个人,便忍不住唇边扬起的轻快,就叫做幸福。
  
  



看着恢复如初的界碑,他眼前一阵恍惚。
  

——云渡山。
  

风景如昨,人事已非,一草一木,皆是回忆。
  

而回忆,却早已不堪记。
  
  



轻声叹息,再抬头,他倏然停顿了目光和神色,习惯了无波无澜的眼眸慢慢睁大,心中深藏的期待瞬间喷涌而出,胀满了整个胸臆,从来稳重的脚步竟也忍不住了急切,快走了数步,却又在数尺之遥止步。
  

佛前静静跪着一人,白衣如雪,白发如瀑,背影消瘦挺拔,脸侧发丝垂下,双掌合十,精致而优美的下巴低含成一个虔诚的弧度,淡而薄的嘴唇微微开合,不知在轻许什么。
  
  



一个名字卡在喉咙,呼之不出,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清静洁白,却又轻渺虚幻,仿佛将和天地融为一体。
  

是梦……还是幻觉……?
  

疑惑无济,他只知自己的视线早已无能转移,口唇喃喃,终是将那个名字唤出了声——
  

素还真。
  
  



似是在静止的水面投入了石子,原本安静的人忽然生动起来,微微侧偏了脸庞,那人慢慢地起身,袍袖轻甩,转过身来,初雪般的脸庞上扬起了淡笑,直视而来的眼眸清澈,净如天水,波光粼粼。
  

他说——
  

前辈,你回来了。
  
  



言笑清雅,素衣白发,一派旧日清俊,仿佛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等在这里。
  

是梦吧……
  

是不知不觉……走入了梦境吧……
  

一步一步,他靠近他,牵起他的指尖,入手肌肤微凉,脉象和气息,一如既往的温和内敛,他看着他有些茫然的眼眸,满腹话语百转,只化出了一个字。
  



他抱住他,从来清亮高亢的声音微颤,隐隐的悲然。
  

“……嗯。”
  
  



吾回来了,可你现在却在哪里?
  

念着那黑衣红瞳的妖媚身影,他收紧了手臂,心中疼痛不能自抑。
  
  



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明知怀中是幻是梦,却依然沉沦在如此真实触感中,舍不得,放不开。
  

修佛一世,如何不知妄念是痴?只是因缘刹那生灭,果报无需来世,执着也好,愚痴也罢,他此刻只希望梦中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倏然风过,云渡山上林叶沙沙,曾经出口的偈语悠悠浮现脑海。
 

从征万里走风沙,南北东西总是家。落得胸中空索索,凝然心是白莲花。
  
  



凝然——心是白莲花。
  
  
  






刻镜纹图之中,海蟾尊正皱眉沉思,蕴果谛魂静静地化形悬于半空,等待着他的回应。
  

“……如果消息是真,那的确是绝好的机会。”
  

“你之担忧,吾清楚,圣魔双方皆在指掌,唯有一人游离于外,原本逐个击破便难之又难,如今之机来的太过凑巧,极似有心人之设计。”
  

“没错,且时间刚好临近太荒神决,当日正是圣魔之力将高涨至顶,若计划偏差,又来不及回返,结界一开,吾方即刻会被愿力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若当真如此,魔方亦有同样问题,敢定下如此计策,他化阐提应是选择背水一战,但观近日魔城动向,却又太过平淡,不似将有如此之大动作。”
  

“……他化阐提心机深重,说不定如此才是假象。”
  

“嗯……就是说,你同意在当日倾力全剿修罗鬼阙了?”
  

“前提是……”海蟾尊眼眸中泛出妖邪的绿芒,看向浮于半空的蕴果谛魂,“……鬼如来是能够信任的人。”
  
  



“这点你可以放心,鬼如来已将他如何套问出素还真之意图的过程全数告知于吾,依吾判断,可信度应有九成以上。”
  

“哦?哈,白莲之姿,媚入骨髓,也多亏你早先协助帝如来锁入了佛脉。”
  

“哼,素还真枉费心机,妄想阻止圣魔开战,竟找上鬼如来合作,孰料如来成鬼,鬼亦包纳如来,至此,无论是雷峰佛首或是涤罪佛愆,皆枉费了!”
  

“届时,圣魔消散,吾族大业可成!”
  
  



阴谋现形,张狂笑声流泻,海蟾尊手中通透的含金玉蟾忽而变得朦胧,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他眸色一暗,心道糟糕,身形化光,冲出刻镜纹图,却只见得一角蓝白衣衫消失在树林深处。
  

“嗯?何事?”
  

蕴果谛魂并未察觉异样,但见海蟾尊极快地去而复返,脸上神色转而狠戾,不由得凝声询问。
  

“吾时间估计有误,靖沧浪已从天河提前回到明峦!”
 

看着聚于手中残留的冻寒气息,海蟾尊目光一闪,竟毫不犹豫的翻手一掌打向自己胸口!
  
  



“来人!”刻意散出之气流震摇了刻镜纹图,立时惊动了明峦守卫,海蟾尊话方出口,便有人快速进入。
  

“禄主!发生何事!?”
  

“靖沧浪意图不轨,欲叛出明峦,被吾撞破,竟偷袭于吾!传令下去,令雀华一品带人围堵靖沧浪,如有反抗,当即格杀!”
  

“这……”
  

“嗯?你在犹豫什么?!”
  

“不……属下遵命!”
  
  



“你之顺水推舟的能力,越来越娴熟了!”
  

待一阵兵荒马乱过去,蕴果谛魂看着面色不改的海蟾尊,声音中是不易察觉的戒备。
  

“哈。”微微调息了一下,海蟾尊将送入经脉中的冷冽之气逼出体外,轻笑了一声,方继续道,“……意外而已,原本靖沧浪就是两大变数之一,如今正好提前消除!”
  

“嗯……另一人呢?”
  

“若吾猜测没错,他极有可能临阵倒戈,届时需派兵阻截,绝对不能让他踏入战场一步!”
  
  
  





一路疾走,靖沧浪脚步不停,毫无方向。
  

方才听到的事情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他有一瞬间只觉得这世间荒唐至极。
  

龠胜明峦千年清圣,因何如今变得如此诡谲卑劣?
  

心潮纷乱难言,他竟一路向着明峦坤與之位新成的死域而去。
  
  



道路不长,靖沧浪却步履沉重,耳边风声作响,声声悲泣。
  

数百方圆,数千生灵,死于一个错误。
  

若一切正邪颠倒,自己岂不是始终为虎作伥?那样平静和安宁的村落如今冤魂无尽,本以为只是无法避免的牺牲,却不料竟是真正的屠杀!而自己……自己亦是凶手之一!
  

是自己被算计,当成伤害他人的武器……还是是自己被仇恨迷了眼,才会看不清那些假象?
  
  



心中有恨,却不知要恨什么,腹中有怨,却不知要怨何人。
  

究竟什么是圣,什么是魔?究竟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喉咙里堵满了无法言说的情绪,痛苦异常,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来自天河的冻寒之气不受控制地怒放而出,冰封了周遭数里!
  
  



“哼,胡乱发泄,于事无补。”
  

忽来一个低沉声音,带着熟悉的癫狂,夹杂高热炎气,由远而近。
  

“端木燹龙!”
  

对立百余年,他甚至不需要回头,便知晓那头邪龙脸上定然又是那种残虐血腥的神色,本就混乱的心绪不及多虑,洗墨鲲锋便自发而出,不料身后之人却一闪身,极快地靠近他,抬手按住他将出的剑柄,瞬间一双妖金色的细长瞳孔便贴至眼前!
  

“你之警觉,退化了!”
  
  



换做以往,他或许会立刻一掌拍去,今日却不知为何,自手边传来的温度,却让他觉得真实。
  

至少……至少面前的这个人,是千真万确的——宿敌!
  
  



端木燹龙皱起眉,靖沧浪的迟疑足够自己杀他十次还多,动摇得如此明显,看来,这尾傻鱼,大概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这种状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人还未及反应现状,四周便杀出数十兵将,将两人团团围住,领头一人,正是明峦使者,雀华一品!
  
  



“倾波凌主!你枉为明峦圣护,竟甘愿与邪派同流合污!”
  

雀华一品原本对宗岩禄主所说半信半疑,如今眼见靖沧浪与端木燹龙分明相处融洽,一向性子温文的他,也忍不住心生痛惜之感。
  

“这……”
  

靖沧浪惊觉,一掌推开端木燹龙,不等他开口解释,便听得一个高亮的声音,自人群之后传来。
  

“擒下靖沧浪!若有反抗,杀!”
  
  



“海蟾尊!你——!”
  

混战之中,话难出口,眼前人人皆是明峦兵众,即便上位有罪,他们却是无辜,靖沧浪辗转腾挪,出招保留七分,处境艰险无比。
  

端木燹龙却少顾及,化出号雨鲸鳌,随手一甩,便扫倒一片。
  

“端木燹龙!住手!!”
  

靖沧浪在刀光剑网中,还恶狠狠地对一边想开始疯狂杀戮的端木燹龙大吼,端木燹龙一怔,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最后却仍是不怎么在意的耸耸肩,倒也真的不再针对普通士兵,反而纵身而起,直冲着海蟾尊而去!
  
  



祭出方圆百卉,海蟾尊挡住端木燹龙的攻击,话语却仍向着靖沧浪。
  

“哼,靖沧浪,原来你早与魔城有所勾结!吾太失望了!”
  

“住口!”端木燹龙鲸鳌斜挥,带着高热的炎气,“……吾厌恶废言,要么相杀,要么死!”
  
  



“哈!既然如此,吾给你们机会!众军,退下!”
  

不知在计划什么,海蟾尊忽然下令,同时收势后退,眼中尽是阴冷神色。
  

听闻命令,明峦士兵急速退开,靖沧浪压力骤减,虽有疑惑,他仍是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冷冷地看着海蟾尊。
  
  



“靖沧浪,吾想你或许有所苦衷,现在吾给你辩驳的机会,但这个机会需要你自己争取。”
  

海蟾尊收起方圆百卉,看向被包围的靖沧浪和端木燹龙。
  

“清者自清,吾无需向小人辩驳!”
  

靖沧浪脾气向来冷硬,知晓真相后更是不愿再多说废话,当即顶了回去,一旁的端木燹龙不知为何倒笑了,尽管那笑容残虐气息犹在,却有着真切的赞赏。
  

“说下去!”
  

端木燹龙上前一步,把靖沧浪挡在身后。
  

他不要这个机会,他替他要,他可不想他不明不白的死掉。
  
  



“哦?”海蟾尊眼中闪过奇异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替他出头?哈,无妨,这件事你也逃不掉。”
  

说着,发白的手指摇摇指向端木燹龙,海蟾尊的声音里,有着诡异的波动。
  

“杀了他,证明你的清白吧!”
  
  



微微怔愣了一下,端木燹龙仰天长笑,震动四周土地,满树青叶簌簌而下。
  

叶未落尽,他忽而腾身,号雨鲸鳌化为利刃,狠狠刺向靖沧浪!
  

“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靖沧浪几乎闪避不及,他的确是想杀掉端木燹龙,但却绝不想在这样的场合,用这样一个理由动手。
  

“先下手为强。”
  

眼中滑过不明意味的情绪,端木燹龙邪笑了一声,攻击不停,毫不留情,强逼靖沧浪出手。
  
  



便是靖沧浪脾气再好,也难容敌人如此紧逼,况论眼前之人是百年宿敌。
  

连番攻击终于杀得靖沧浪怒气难抑,冻寒之气毫无保留喷薄而出,击向端木燹龙!
  

一者冰冷,一者炽热;一者愤怒,一者冷静;一者恨怨难平,一者张狂不羁……
  

本是注定的对立,却纠缠出数百年的纷乱,端木燹龙看着靖沧浪疯狂的攻击,只想开怀大笑。
  

这个时刻……只有这个时刻……那双万年冷静的眼睛,会因为眼前的自己,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战得兴起,靖沧浪完全不顾周围境况,端木燹龙却乍然冷眼扫到海蟾尊手中寒芒一闪,心思未转,身体却先行一步移动,刚好挡在那道冷光和靖沧浪之间,同时也直接撞上了洗墨鲲锋的剑尖!
  

前后受创,端木燹龙当即轻咳一声,血如泉涌。
  
  



难以置信地看着深深刺入端木燹龙身体的洗墨鲲锋,靖沧浪呆住了。
  

自杀般的行为,他完全无法理解,心中沸腾的杀意渐淡,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抬起了头,冲自己微微笑了。
  
  




“……御神风……侠邪乃是魔主逆天之作,天命到头,便自然死亡……你……恨错人……”
  

无法形容那个笑容,无法形容那种语气,靖沧浪忽觉眼前一片血红。
  
  




恨错人……
  

手中洗墨鲲锋忽然又往前刺去,他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剑身一点一点,深深埋入那人体内,鲜红的血液,滴出了鲲锋之长。
  

“……为什么……告诉吾这个……”
  

原本坚信的一切坍塌,他吐字颤抖,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长臂舒展,那人环住了他的肩膀。
  

“……吾……不想……你带着对他人的恨……”
  
  




号雨鲸鳌无声地,穿透了靖沧浪的心口,鲜血喷薄而出,他却恍如未觉。
  

“吾……不曾恨错你……”
  
  




看不清那头邪龙是不是笑了,只知道从肩上传来的温度依旧真实,耳边仍是那人数百年间,回绕不休的狂妄声音。
  

“……所以……一起走吧……”
  
  




血洒大地,号雨鲸鳌错声作响,环围数圈,缠绕彼此,不容他人靠近。
  

百年宿命,一朝终结。
  

永别十丈软红,黄泉之路恩仇尽泯,不求来生,但求此生一场共死……
  
  




不知是不是懂了,任由端木燹龙环抱自己的靖沧浪扬起嘴角,似乎是在微笑。
  

而在倾波凌主怀中,微弱的金色光芒轻轻一闪,像是哀吟,像是祭奠,很快,又复归沉寂……
  
  
  
  
  







圣魔大战倒数,六个时辰。
  
  




眼前清景如梦如幻,一页书牢牢握着那人白净纤长的手指,便是那人走去倒茶,他也如此亦步亦趋。
  

几次下来,素还真终于忍不住笑了。
  

“前辈,素某只是去添些热水。”
  

“吾陪你。”
  

“……”素还真无奈,“……前辈,吾一只手没办法倒水。”
  

“吾亦有一只手。”
  
  



扬起空出的那只手,一页书语气认真地让人心酸。
  

愣了一瞬,素还真侧过身,脸颊飞红,眼中却无声地蓄了泪水。
  

原以为是求不得,却不知是只差一步……
  

只是这一步,又何其难哉……
  
  



为何偏偏是此时……为何偏偏是佛心道缘……为何……
  

偏偏是一页书和素还真……
  
  



“说起来,你有多久不曾束发了?”
  

垂下的雪白发丝隐约露出了那人绯红的耳朵,一页书状似不在意地询问。
  

“……今晨起来时,忘记了。”
  

目光闪了闪,素还真转回头,双颊桃花未褪,眼神却是茫然疑惑的。
  

“…………”
  

“前辈,因何有此一问?”
  
  



张开嘴,又很快合上,一页书眉毛皱紧,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少见的有些躲闪,许久,才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拉着素还真走近了禅房内室,把他按在一个蒲团上,极其认真的询问——
  

“吾,帮你束发可好?”
  
  



眨眨眼,素还真忽然领会了一页书的意思,不由的笑了。
  

原来……原来……方才前辈,是在害羞。
  

只是笑着笑着,眼前竟又模糊了。
  
  



于是他只是微微晃了晃被握住的手,歪了头,看着眼前的佛者,轻轻地问:“前辈会吗?”
  

知晓这算是同意,一页书倒也不在意素还真的疑问,翻出一把檀木梳子,开始帮眼前的人打理那一头雪发。
  
  



三千雪丝纷纷扰扰,梳子梳过头发的声音犹如清静岁月中缓声的歌唱,素还真静静感受身后之人温暖包容的气息,慢慢闭上了眼睛。
  

直到额心落下轻柔的触感,他方睁开眼睛,眼前不知何时多了镜子,镜中的自己发冠端正,紫玉横簪玲珑剔透,衬了鬓旁的雪发亦是整齐无比。
   

“……不想前辈竟是巧手。”
   

“呵,昔年化身之时为自己打理过,不过替人束发……这还是吾第一次。”
   

浅笑着,一页书看着镜中的素还真完全恢复了记忆里温文清俊的模样,心中一时涌起一种满足感。
   

只是他又很快摘掉了那发冠,重新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梳理整齐,素还真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的举动,微微仰了头,想看他的表情。
   
   



“……初试而已,自己家中不必束发,以后吾还可以帮你打理。”
   

“……嗯。”
   
   



犹豫一瞬,便轻声应了,素还真低下头,似在沉思。
   

感觉到素还真的安静,一页书不由得有些担心,转到正面,再次牵起他的手。
   

微微一抖,素还真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眸中似乎有些惶然,却很快变成了笑容。
   

慢慢靠近了一页书,素还真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在一页书脸侧落下一吻。
   

“前辈,谢谢。”
   
   



羽毛般的触感,一页书看着那人贴近的羽睫,鼻翼边飘过清雅的好闻莲香,手臂竟不受控制地环住了那人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似虚似幻,色欲痴惘他可以无所不执。
   

只是那真真切切地情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欺骗自己的。
   

怀中之人从来颜色殊绝,他不是不知,心底眷恋那种风流妩媚,却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敢面对。
   
   



诵经千万,无论复念几遍倾国倾城,如妄是空,却挥之不去那人深扎在心的倒影。
   

白莲华彩,无关风月,只是在此刻,他却想要温暖怀中始终冰冷的身体。
   
   



“前辈……”素还真看着一页书的眼睛,语声喃喃,“……前辈给素某的,已经太多了……素某知足了……前辈……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不。”轻轻地抚过那人白净的脸颊,一页书缓缓低首,嘴唇落在那人圆睁的美丽眼眸边,又慢慢滑下,停留在那精致柔软的唇角,“……吾只是在做吾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微微一颤,那人眼帘微合,掩去了那种让他始终心头微颤的目光,他却依然看的不能错眼。
   

不容亵渎的遗世光辉,天赐的美好,吾何其有幸,能得你之注目,却又何其不幸,不能给于分毫回应。
   

长守于你,只愿你一路行得平坦,却在经年累月中,深埋了心思不能言,吾强迫自己无视,时日久久,竟已如魔似魇。
   

如此深深的恐惧,吾不愿你知,你心中正气浩然的梵天,亦非那般清静高尚。
   

即便眼前的你是虚是幻,吾亦奢求梦如真身,愿初阳升起,你能将这天下遗忘,将这一夜遗忘,亦……将吾遗忘。
   

吾为你承担记忆,愿你自此,不再受这辗转煎熬之苦。
   
   



素还真,吾的……白莲啊……
   
   



胸口有什么悄悄漫延,淹没平日的稳重矜持,他收紧手臂,吻向他的唇。
   

情缘是劫,堪不破,不可说。
   

风波世间,观受皆苦,但即便此后劫难无尽,今时,他不悔。
   

万千话语,尽化一声叹息,怀中之人身体舒展,雪发散乱铺开,犹如白莲初绽,生涩又美丽,一页书贴近他的耳边,嘴唇摩挲着那细白的耳垂,低低地,轻声地,唤着那人的名——
   

素还真……
   

还真……
   
   




凝视着眼前佛者温柔深邃的眼神,素还真轻轻咬住了下唇,心头泛起苦涩的喜悦。
   

不是望向苍生的慈悲,也不是望向痴儿的怜悯,那种挣扎着压抑的不舍和眷恋,他曾在镜中,无数次看见。
   

竟在最后得到这般恩赐……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张开手臂,抱住心心念念的人,素还真终于用力闭上眼睛,眼角滑出透明却泛红的泪水,那一滴泪滴在一页书身上,无声地,渗入了皮肤。
   
   
   





是夜,空中星月悖逆而行,云渡山上奇香弥漫,朦胧隐约间,可见苍凉废墟中,有两条身影交叠缠绵,姿态旖旎却饱含悲伤。
   

一世的沉溺,最后的放纵。
   

留待此刻,天地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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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请不要在意大只鱼和喷火龙的戏份为虾米这么多……这两只JQ太有爱,一不小心就……OTZ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7 21:56

第二十一章  




圣华离散逐香尘,千年一梦染魔氛;
   

经纶神通空具足,不能复归九天人。
  
  


圣魔大战倒数……
  
  


——满足了?
  

——……嗯。
  

——连你也要走了……
  

——呵……你也会寂寞吗?
  

——……哼。
  

——击楫中流……你很快便能自由。
  

——……吾不会谢你。
  

——呵呵……
  

——但吾会记得你。
  

——……不,你不会。虫身褪去,天命终结,千百余年,不过一场大梦,自此世间再无鬼觉神知,唯余一名久病归家的父亲。
  

——你……!
  

——再会无期。
  
  


东方初白,阳光照在云渡山巅,苍茫雾气散去,露出一片废墟。
  

素还真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身旁依然沉睡的一页书,晨曦中,金色光辉流泻而下,映照那人满身瑞气如昔。
  

慢慢抬起手,柔软白皙的指尖缓缓抚过那纤长而斜飞入鬓的细眉,手指颤抖不停,力度极轻极软,最后停留在眉梢,久久。
  
  

漫漫长路,素某立愿终生淑世,初时不解孤独,直到遇见前辈,方懂了孤身一人的寂寞。
  

……不,原是吾被惯坏了吧……只是,一步迈出,回头无路。
  

人生在世,有心则苦。
  

即便如此,吾仍希望前辈能活下去。

  

白莲非神,与常人同样自私,当时间将吾遗忘,吾希望至少还有一人,将吾永刻心间。
  

爱也罢,恨也罢,不重要了。
  

吾已知前辈心中有吾,自此夜后,吾曾体味的百态,前辈亦将一一尝遍……这是你欠吾的。
  
  


至苦至痛的祈愿,两相折磨的相知,素还真伏下身,嘴唇停在佛者唇际半寸之遥,却再不接近半分,呼吸轻浅,眼中满是燃尽劫灰的温柔。
  

记得吾……但请遗忘这一夜,白莲是魔,而素还真从未归来。
  

风过云渡,卷起荒尘漫漫,那一吻终是不曾落下。
  
  


缓缓起身,素还真一声轻叹,白衫褪去,玄衣裹身,眼角重现妖娆蛊媚。
  

身体已经痛无知觉,时间如同可见之沙,悄然飞逝,化出般若,他最后看了一眼一页书,身形如风腾转,化光而去。
  
  


浮生如梦。
  

——惟愿前辈梦醒无痕。
  
  
  



九月初九,辰初,天色昏茫。
  
  



修罗鬼阙,他化阐提率军严阵以待,天时临近,空中却曜日不明,他一阵心悸,手中权杖不由握紧数分。
  

“魔主……”
  

寂灭邪罗皱眉望天,本能的感觉不安,正欲开口,便见鬼阙四周有明峦大军围来,同时听得一声高亮诗号,自天而降——
  

“师良师,法正法,昂首乾坤三光定;论异论,辩雄辩,无愧天地一苍生!”
  
  

“嗯,初见圣方运筹之手,修罗鬼阙最高领导,他化阐提,在此候教!”
  

权杖顿地,王者气势凛然天成,他化阐提心思深藏,威然不遑多让。
  

“哈!玉清界方丈雨卷楼,宗岩禄主海蟾尊,代表龠胜明峦,特为魔主送礼而来!”
  

语气强势逼人,海蟾尊反手扔出一物,抛至魔军面前,众人凝目看去,竟见端木燹龙之头颅!
  
  


“你!”
  

寂灭邪罗一时怒极,他虽不喜端木燹龙之脾气,却真真将他当做战友,几日前端木燹龙无声离开修罗鬼阙,再无回返,不想竟已葬身他人之手!
  

他化阐提却抬手阻止寂灭邪罗,而后凌空一抓,将端木燹龙头颅收回手中。
  

“尸体何在!?”
  

纯正的金色眼眸看向海蟾尊,眼中神色坦然高傲。
  

“尸体?哈,乱刃之下,尸骨无存!”
  
  


一言引起魔军骚动,他化阐提高举权杖,制止魔军,抬手托起端木燹龙头颅,手心凝气,竟是将之炼化!
  

“看来你已找到归宿,吾之战士,吾赐你吾族最高祭奠,不朽战魂,与生者同在!”
  

头颅消散,魂归故里,英灵并起,祭此血战!
  

权杖再挥,喊杀声震天而起,圣魔双方,开始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兵戈相交!
  
  


血掩黄沙,刀尖兵刃交击铿然,海蟾尊眯起眼,祭出方圆百卉,对上了他化阐提。
  

“大军尽出,海蟾尊,你之决定,不智也!”
  

权杖与剑尖数度交锋,他化阐提一边忖度局势,一边计算时辰,希望能在事情到达不可挽回之前,控制住局面。
  

“他化阐提,任你机关算尽,圣魔自古亦不两立,吾大军将你包围,今日定要让你阐提一脉,绝于此地!”
  

诡异笑容不减,海蟾尊进攻不停,不留余地。
  

“哼!假圣假意,人类就是如此容易被欺瞒的生物。”
  

“哦?看来素还真之消息果然来自于你,可惜了,如今只怕那朵背离正道的妖花,坚持不到太荒神决开启之时!”
  
  


心思一乱,方圆百卉在王者肩头划出一道血痕,他化阐提看着海蟾尊意味妖邪的眼眸,不由得升起担忧,只是战场之上,却也无法顾及太多。
  

而一旁陷入混战的断灭阐提眼见兄长遇险,玄雷大开,雷电化刃,穿越人群而来,同时人亦借机冲出包围,靠近他化阐提身边。
  

兄弟联手,一时神魔难挡,断灭阐提一夫当关,无人可近他化阐提,而他化阐提权杖轮转,至高魔威庞然倾泻,竟生生将明峦数千兵士拦阻在外!
  
  


海蟾尊看着权杖威势,明峦攻击陷入僵局,倒也不急,冷眼看着战场厮杀,嘴角弧度莫名。
  

天光……即将沉寂!
  
  
  



九月初九,辰正,阴云蔽日。
  
  


龠胜明峦坤與之位,原本地灵充盈,宜居宜养,如今生气尽绝,却是因为自己一念之错,素还真望向不见尽头的死域,敛了衣袍,叩首以祭。
  

来迟一步,冤魂千数,如今的自己,手中罪孽已然沉重难计,只是这路……却还要走下去。
  

轻轻摇头,他闭上眼睛,薄唇微微翕动,体内魔血尽化功体,走尽奇经八脉,所过之处,带起焚烧内腑的痛苦,素还真牙关紧咬,运功不止,冷汗如瀑,晶莹中掺杂了血丝,细细看去,便可观出异样,原来魔血运转同时亦能渗出体外,那捏起奇异灵诀的指尖早已鲜红满布,血不落地,犹如沸腾一般化气升空,如烟似雾,飘渺着,环绕了他的身体。
  

倏尔,一阵异样自五感闪过,耳目忽觉疼痛,虽是转瞬之感,却压过了魔血运转的剧痛,令他灵识一顿,化气之血亦如烟消散,少许滴落入地,瞬间生芽,开出血红莲花。
  
  


睁开眼睛,又复清明,素还真轻咳一声,皱紧眉头。
  

方才所感,分明是邪毒侵蚀入体,但据击楫中流所言,邪毒应早已清除,为何……
  

心中惊疑不定,正欲再行施诀,却蓦然有一阵微醺淡香飘过鼻翼,他先是一怔,继而一声长叹,转过身来——
  

“师尹。”
  
  


紫衣儒生静立他之身后,手中流金香炉优雅平端,眼神看似静然,内里却藏万丈波澜。
  

“……素还真。”微一抬手,四周闪出近百明峦士兵,将面前之人团团围住,“……束手就擒,吾保你不死。”
  

“不死……呵……师尹,你还不了解吾么?”
  

摇头笑了,素还真看向无衣师尹的目光无恨无怨,瑰丽血红中,通透依然。
  
  


看着那人永远温柔的容颜,眼眸中不改初见坦然,无衣师尹听着他的声音,忽觉窒息。
  

……怎会不了解?
  

如此决断,只怕他已无所憾恨。
  

救下一页书,便是试图将他逼入甘心赴死的境地,只是今见功成,自己却觉锥心刺骨。
  

真的再无留恋吗?真的甘愿成魔而死吗?真的无怨无悔吗……
  

太多问题,却问不出口。
  

早知出言要他就擒,只是自己无由的奢求,为何还会有所期待……
  
  


用力闭上眼睛,决断字眼轻吐而出——
  

“杀。”
  
  


百对一,素还真不见仓皇,剑指轻拈,般若出鞘,紫华流泻一地,着了柔软衣衫的身姿腾转,战团中,翩如惊鸿。
  

只是在不停歇的金铁敲击声中,他却听见无衣师尹淡淡的话语,带着恍如幻觉的哽咽和苦涩,穿过重重围杀,悠悠送来。
  


——太岁夺辉,曜日永寂……今日,你赢不了吾。
  
  
  



九月初九,巳初,风寂云静。
  
  



一战倾力,龠胜明峦兵力全巢而出,刻镜纹图光柱消失,一时寂静的有些诡异。
  

突来一道真气,狠狠打向中央纹图,而随着纹图碎裂,整个空间气氛骤变,原本清圣归于昏暗,蕴果谛魂猝不及防,化身不及,竟现了真身!
  

“何人擅闯!?”
  
  


“果然是吾错信了你,蕴果谛魂!或者,应该称你——厉族魑岳!”
  

邪刃划地,刀石溅响,一人大踏步,迈入了刻镜纹图。
  

“哦?鬼如来,何出此言呢?”
  

“皇陵之秘,亘古开章,圣魔争斗,唯厉猖狂!”
  

涤罪犀角邪气暴涨,鬼如来言之怒然。
  

初时听闻,他亦不可置信,两相权衡,终于决定按照素还真所说,先行试探,不想结果竟当真让人悲愤。
  

圣魔大战,从来就是一场闹剧,却持续了千年不止,求一生存而已,因何不死不休……
  

魔妖厉……魔妖厉……
  

世人只知圣魔自古誓不两立,却不知人心早已沦入算计,为他人做嫁,枉然赴战,沙场不归!圣魔何辜?万千生灵何辜!?
   

愿力源于人心,受人操控,如今已是空前庞大,冥冥之力,不可扭转,便成宿命。
  

只是这宿命却是一场闹剧?!怎能不让人懊恼?
    
  


“哈哈哈……看来素还真知晓的还真不少,只是知道又如何?成鬼的如来,入魔的白莲,凭你们,又能掀起多大波澜?”
  

“至少,可以斩断罪恶源头!”
  

说着,鬼禅六断初式上手,暴戾魔气扫过整个刻镜纹图,邪髅鬼唱,空间一时肃杀无尽。
  

只是魑岳却不闪不避,抬手收纳鬼如来强悍魔气,转瞬,竟如镜像一般反弹而出,鬼如来闪避不及,被自身功体重创!
  
  

“你……”
  

“愚蠢!当初在鬼如来意识中锁入佛脉,的确保留了帝如来的意识,可也同时赔上了鬼如来那令人着迷的破坏力,如今的你,非鬼非佛,只是废物!”
  
  


鬼如来暗自调息,魑岳却并不在意,远远立于一旁,笑声阴冷不定。
  

“你和他皆无退路,即使你能杀吾,却再不可能将真相还于天下!龠胜明峦仍会受后人景仰,素还真和帝如来却会沉入无间地狱,万世不得超生!这般执着,无用矣!”
  
  

——执着。
  

脑中忽然闪过那人恬然如水的面庞,微笑如梦,清眸如烟。
  

“……无间如何……地狱如何……纵使火海刀山,亦有人无畏趟过,吾,只是执着于天下苍生!”
  
  
  



九月初九,巳正,阴霾掩世。
  
  


一梦初醒,空气凝滞,周围荒草废墟,入目苍凉。
  

一页书一惊,跃然而起,四下查探,不见熟悉景色。
  

……是梦。
  

温柔微笑,柔软指尖,散发而梳,旖旎缠绵……
  

皆是梦。
  
  


手抚斑驳断墙,他心头颓然。
  

圣魔即将开战,数日遍寻不得那人,难道……又要错过了么?
  

扫视四周,不似过往云渡,眼光过处,猛然一顿。
  
  


微风拂过,方才所倚断墙一角,露出少许红色。
  

——红莲。
  
  


急忙凑近,只见红莲生于污泥,盛放如血,花下似有留字,他凝目看去,一目数行,而后,便是心中恸极。
  

……素某罪孽,道之不尽,此去一行,失败或成功不论,天下皆已遭受劫洗,素某开启战祸,自当借身偿罪,希望宿命轮回终结于此……死纵万事皆空,生者或许苦劫无尽,素某任性自知,不求一谅,但求前辈不入黄泉;苍生在肩,忏悔无济……素还真顿首再三,不知所言。
  
  


……不是梦。
  

眼前笔迹风骨清绝,一笔一顿,可见眷恋。
  

昨夜……那人就在这里!
   

那长发过手的温婉,从头至尾,皆非南柯……那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分明是最本真的真实!
   

若眼中所见是真,白莲入魔便是虚假;若他入魔是假,那么……
    
  


不及多想,一页书转瞬化光飞离,直奔龠胜明峦坤與之位。
  

如果……如果事情如自己所料,他必然会去开启最后一个阵眼,而后……
  
  


——花如生命,谢尽则死。
  
  
 




九月初九,午初,惊雷落天。
  
  



未时方至,大地逐渐陷入一片黑暗,曜日悬空,却渐失光辉,天象骤变,修罗鬼阙一片哗然。
  

“……竟是失辉之日……”
  

他化阐提权杖拄地,口中喃喃,海蟾尊却早有准备,趁此机会,下令明峦兵众强攻修罗鬼阙,一片昏沉中,不辨敌我,喊杀无尽。
  
  


“寂灭邪罗,护少君退至战场后方!”
  

“魔主,时辰未到,未至绝路!”
  

“兄长!让吾与你共战!”
  

  

……从未像此刻一般,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血缘原是如此奇妙,相生儒慕,相死并肩,他想束缚他,却原来束缚了自己。
  
  


权杖挥动,将两人震飞,他化阐提在黑暗中,轻轻笑了。
  

小弟,如果此战顺利,你便可以,去寻净无幻了。
  

“寂灭邪罗……吾将希望,交你了!”
  
  


转而再顿魔权玺杖,王者之威撼天动地,以血为借,撰写凄艳!
  
  
  



明峦死域,黑暗降世,受天象影响,无衣师尹催动慈光异法,素还真体内邪毒猛然爆发,气血翻涌,耳目疼痛难当。
  

般若斜挥,散出一道剑气,将周围之人逼退数步,己身却静立黑暗之中,不动不言。
  

一个时辰,近百之人,始终攻之不下,围杀众人早已被素还真之顽强震慑,脚步顿然,侧耳聆听,不敢近前。
  
  

“……呜……啊……”
  

隐约的,似有极细极轻的苦吟散出,众人不明究竟,在黑暗中凝神戒备,却始终不见反击招式。
  
  


夺辉之时渐过,大地复归光明,围杀众人微微松气,方举目看向不远处始终静立的人,一望之下,众人先是一惊,继而便是狂喜!
  

那人一手般若拄地,一手按死了左耳,双目紧闭,鲜血如泪,划过脸颊,好似涌之无尽。
  

那双耀如星子的眼眸,睁不开了……
  
  


“……毒入五感,他已看不见,杀。”
  

淡然号令,无衣师尹眼中是无人察觉的疼痛。
  
  


意外之变,素还真心中苦笑,时辰将至,莫非当真天不相助,此阵注定……开不得么?
  

耳边杀气逼近,他来不及多做反应,心念急转,边腾挪闪躲,边渐渐退入死域当中。
  

一路耳目剧痛拔脑,眼不能视,单凭已然受损的耳力终是有限,利剑刀刃刺入身体数次,鲜血一路流淌,染遍大地。

  
  



犀角挥舞不停,刻镜纹图早已一片狼藉,鬼如来眼前一片血红,却仍是强攻不退,魑岳好整以暇挡住他的攻势,眸色中满是讥嘲。
  

愚蠢的佛者,愚蠢的魔族,天下之大,偏偏自寻死路。
  

世间霸权从来能者居之,落入算计便只能是一枚棋子,既是棋子,便应做好棋子本分,是生是死,是进是退,皆由人掌。
  
  


如猫戏鼠,魑岳不下重手,却也不容他撤离,鬼如来步履踉跄,勉力支持。
  

“嗯?哈哈哈……太岁蔽日,时辰已过!你们的心血,白费了!”猛然发招将鬼如来震开数步,魑岳看着犀角拄地无力再战的鬼如来,笑声阴邪狰狞,“……想借日曜之力对抗圣魔,苦境第一智者,也不过尔尔!”
  

脚步迈近,魑岳手中凝起庞然巨力,直击鬼如来天灵!
  

“游戏,结束了!”
  
  


时间,仿佛静止,犀角在手,却不见涤罪前路,鬼如来低垂眼眸,手指握紧刀柄,血如泉涌。
   

——吾必开此阵,不惜一切。
   

言犹在耳,那人声音如此轻柔又如此绝然。
   
   


……结束了么?
 
 
……你,甘心么?
  

数百年的付出,抵不过数十日的背离,尘世最狠,莫过人心。
  

证道一生,只见战火弥烧天下,负罪舍佛,得见人间一抹清明,初心如辉,照彻山河,不愿苍生苦海沉沦,甘入无间,却只换来永世骂名。
  

如此付出,天仍不容,宿命当真不可终结?
   
  


再等等……
  

请再等等……
  

闭上眼睛,只待一刻,向天祈愿,唯求时间。
 
  


身前杀招来到,魑岳逼至近前!
  

眼见手爪盖向眼前之人天灵,忽来异样气息,龠胜明峦圣气失衡,顿时一片动荡,空间一时停滞,那原本静立不动的人倏然消失,而后他便觉脖颈一凉,视线所及,便是自己逐渐远去的身体。
  
  


首恶伏诛,鬼如来感觉到整个龠胜明峦都在微微晃动,将起的结界被强行压制,圣魔愿力开始空前高涨。
  

慢慢走出明峦,望向满布天际的血红光芒,他喟然长叹。
  

“……终于……开始了么……”
  
  
  



疾走如飞,一页书完全不顾眼前曾陷入一片漆黑,丛林枝丫在他脸上化出几道血痕,他却始终向着心中认定的方向步不停歇。
  

尽管一路心焦如焚,熟料不出数里,便被人拦阻。
  

“一页书,禄主说的果然没错,你会临阵倒戈。”
  

“珊瑚修者?你们误会了,素还真他……”
  

“误会?一页书,你要告诉吾,吾眼中所见,皆是虚假吗?”
  

“这……”
  

  

击珊瑚冷然以对,不攻击,却也不让步。
  

“珊瑚修者,吾时间不多,事情一了,梵天定会上龠胜明峦解释。”
  

记得海蟾尊说过,太荒神决开启时间乃是午正之时,如今只余不到一个时辰,若不能在此之前赶到……
  
  


“吾,不会让你过去。”
  

话语一落,明峦兵士四下涌出,挡在了通往死域的必经之路上。
  

“无奈啊!”
  

重重叹息,一页书低言得罪,便要硬闯。
  
  

“拦住他。”
  

轻柔的语声,决然的意志,击珊瑚手拈珊瑚枝,分毫不让。
  

其余之人以身为盾,拦阻所有缺口,即便受伤也毫不退缩,一页书冲之不出,又不能格杀当场,一时陷入僵局。
  
  


然而不多时,却见远处黑云攒聚,紫雷滚滚,一道惊世红光拔地而起,直冲入云!
  
   
   




九月初九,午正,天地混沌。
  
  



无法形容那是一场怎样的逼杀,很多年后,无衣师尹傲立苦境,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却始终对这一战讳莫如深。
  

——不能视物不得辨声的素还真,他用百人围之,犹如斩杀不能入云的腾龙,是他只愿埋葬的历史。
  
  


只是此刻,他却只能看着眼前惊心一幕,呆怔无言。
  


死域之中,遍洒鲜血,血中开出赤色莲花,红光冲天,顿时强风自下而上,巨大的力量四散而开,四面阵眼犹如受到感应,接连暴起凄绝的血色,划破苍茫云际,彼此相连成型,结成亘古巨阵!
  

而死域红光中,那人般若入地,双手捏诀,雪发乌衣,几乎要被淹没在大片的妖红里。
  
  


眼看阵势将成,无衣师尹咬咬牙,终于翻手凝气,身形一动,冲入遍地红莲当中,一掌打向素还真心口。
  

出乎他意料的是,素还真手诀未分,硬生生挡下他一掌,低吟一声,却不见呕红。
  

再次近观,眼前之人早已耳目尽失,苍白的脸庞血色尽褪,嘴角朱红潋滟,竟在微笑。
  
  


“杀!杀了素还真!”
  

“杀了祸世妖莲!”
  

杀声不停,他不由后退一步,心中残留那人唇边笑容,眼中却只见刀剑冷冽。
  

看不清有多少人冲上前去,看不清有多少刀剑刺入那人身体,他只听到那人低声诵念不明的法咒,眼看着,眼看着,那消瘦却屹立不倒的身影。
  
  


随着素还真诵声渐轻,无衣师尹忽觉周身气息异样,仿佛清风包揽烈火,又仿佛黑暗融入光明,下意识的顺着那冲天红光抬头望去,他再次愣怔。
  

死域红光为心,远来红光包合为线,九霄云中,悬空延伸一副庞然乾坤太极,平铺大展,包揽圣魔恢弘建筑,修罗鬼阙与龠胜明峦各居极心,跨界相对。
  
  


太极……?
  

太极,意味着圆融与调和,难道说……!
  

全身寒冷,如坠冰窟,无衣师尹再次望向那人立于花海之中的身影。
  
  


道道泥污满身,掩盖不了傲然绝世的光辉圣洁,行行血泪惨然,眉目之下却是淑世慈悲的温柔,只是刀光剑影,观不得见。
  

是吾错了……
  

所有的人都错了……
  

惊觉真相残酷,一时悔恨剜心,他半张嘴唇,无力开口阻止众人伤害那人,却也无法移开目光。
  

他终于懂得,如血的红莲,是何意义,也终于明白,为何那人满身伤痕累加,却再无鲜血流出……
  

恢弘巨阵,十个阵眼,他为之流尽了每一滴血。
  
  


耳目不明,灵识如陷黑牢,周身利刃无尽,素还真却似无所感,灵诀在手,只愿一阵功成。
  

身体耗损将至尽头,却丝毫影响不了内心的平和与安宁,自己的声音完全听之不闻,诵吟却始终不停。
  

只是当法咒将完,他却忽感气息一窒!
  

天象失辉,开阵之时迟了一刻,如今圣魔结界将开,太荒神决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灭顶而来,他竭力运转阵法抵御结界愿力之威,悬空太极旋转不休,却仍是差了半分!
  

怎会如此……竟是功亏一篑么……
  
  


极恸在心,干涸了鲜血的指尖不由颤抖,不甘心就此结束,他竟再次强催阵法之力,雪发翻飞,红光大炽,遍地血莲开的越加凄艳。
  

只是天地之力太过无匹,感觉到圣魔结界已然高涨至顶,即将冲破空中用以阻挡的太极之图,耳目一时剧痛刺骨,喉咙干涩,却再无血液流出,旋眉蹙死,牙关紧咬,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了落入深渊的绝望。
  

忽然压力骤减,他目不能视,却凭借力量偏移感觉到另一处阵眼生气暴冲,不多时,调和太极便化作一双心巨阵,阴阳光暗同时运转,共抗圣魔愿力!
  
  


——多谢。
  
  



轻出一口气,心中喃喃。
  

从未想过强拉那人下水……虽然不愿,却是无奈——他已然明白相助之人是谁。
  

浩然无俦的纯粹魔气,借魔权玺杖,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天地之间!
  
  
  



鬼阙之外,阵法之力催至顶峰,雄浑力量强压过境,双方兵士尽皆倒伏,无人能够直立,海蟾尊亦被压制在远处,眼见半空巨阵与将起结界抗衡,心知直接上前,定会被卷入两股强力之中,必死无疑,心中略作衡量,冷哼一声,竟悄然离开了战场。
  

退至后方的断灭阐提震惊于眼前所见,遥望着阵中高举权杖的他化阐提,他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阵法绝非我魔族所有,兄长……兄长他要干什么?”
  

寂灭邪罗眼睛充血,死死盯着阵中,手臂牢牢挡住想要冲出去的少君,不回答,也不放手。
  

“寂灭邪罗!”
  

“……少君,天地圣魔之力,真的可抗衡么?”
  

“你在说什么?”
  

“荒野大火,需要点燃另一场大火来熄灭,如此巨力,便需另一股巨力来偿消……苦境最为清净无垢的圣体,魔族最为至高无上的血液,炼化生气,强转宿命……”
  

寂灭邪罗声音干涩无比,他早知代价惨重,却不如亲眼一见眼前撼世之景。
  
  


“你说这些……都是兄长和素还真的计划……?”
  

“……计划里,阵法催动,需要日曜之力,方才天色昏暗,天地失辉,开阵延迟,原本……原本无需魔主介入的……”
  

“寂灭……”
  

“……天不相助啊……天不相助啊……”
  

“寂灭!”
  

苍白的面容,冷静的声音,好似全无动摇,断灭阐提却看见,一向冷静的寂灭邪罗,早已泪流满面。
  
  

“魔族王脉,不可断绝……少君,圣魔终有一天,能得和平共处。”
  

心中至痛,语气却一如既往,这是他为臣,从不更改的坚持。


“……你早就知道一切?”
  

“吾跟随魔主这么久了……何事……吾会不知……”
  

“你……”
  

“少君,魔主要吾告诉你……看着眼前的一切,牢记在心,而后,领导魔族,去看花开大地!”
  
  


至亲的血脉,至重的托付,为兄为君,最初和最后的祈愿,从不言,却最真实。
  

诀别般的留字,断灭阐提忽然懂了什么,心中一阵绞痛,模糊的视线,看到战场之上,红光瑰丽,那人从来强悍的背影孤绝傲然,眼前大地鲜血洒遍,泥土之中,朱红莲花盛放如血,凄美绝世,迎风摇曳……
  
  


狼烟荡荡,荒尘漫漫,是非无凭,烽火长征;当百夫兮,九死何难,抛头颅兮,不屈天地之间;无谓忠义相护,手足情赴白骨,孤灯照一页春秋;当鲜血染遍大地,生命化作信仰,灵魂化作祈愿,于无尽沙场,无尽血途,播下千年沉埋的希望……
  


当鲜血染遍大地,当鲜血……染遍大地!

素小梵 发表于 2011-11-17 22:00

第二十二章尾声




……………………
  
  



“阿娘,下雨了。”
  

“啊,是哦。”
  

“咦,这雨感觉好奇怪……”
  

“别伸手,会淋湿衣服哦……嗯?怎么了?怎么哭了?”
  

“阿娘……为什么,一碰到这雨,我就好想哭……”
  

“乖,雨是老天的眼泪,天公伯伯在伤心呢。”
  

“……为什么会伤心?”
  

“嗯,也许是因为和太阳闹别扭了吧,等太阳出来,天公就不会伤心了。”
  

“太阳还会出来吗?”
  

“当然喽,太阳是永远不会放弃大地的哦。”
  
  


……………………
  
  
  



气生两仪,造化阴阳,光暗融合,混沌重开,天光复归,圣华魔气尽皆散去,唯余大雨倾泻,似要敲醒万物。
  

无衣师尹静立雨中,看着眼前手撑般若,始终不倒的人,想要上前,却迈步无力。
  

多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象,心底却隐约明白这才是真相。
  

雨水灌入香炉,淡香沉寂,眼中昏茫,喊杀声似乎从未远去。
  
  



大雨不停,半空忽来一声长鸣,他抬起竟觉沉重的头,透过重重雨帘,看到一道金色穿过厚重阴云,直冲而来。
  

那是——金翅大鹏……
  
  



自靖沧浪怀中滚落的鹏鸟之卵,在天地灵气交汇之时,终于孵化重生。
  

阳翼通灵,重生便循着一页书的气息而去,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带着主人脱离包围后,无需一页书下令,便直向此地振翅而来,只是即便它已竭尽全速,却仍是,迟了一步。
  

半空盘旋,鹏鸟哀鸣,金色光辉在瓢泼雨中,蒙上了悲色的朦胧。
  
  



阳翼未落,一页书便化光降下,大雨倾砸,浸透重墨衣衫,顾不得雨帘遮蔽视线,他急急上前,只见那片死域之中,遍地花开如血,雨水滴落花瓣,恍如泪滴,而心心念念的人无声静立花海之中,长发尽垂,身姿挺拔如昔。
  

大雨冲刷掉了那人满身的血污,三千雪丝复归洁净,只是容颜模糊,辨不清生死。
  

足下沉然,犹如千斤压在肩臂,他一步一步,靠近那始终低垂着头的身影,数步之途,眼中唯余一人,心中一片死寂,天地一时无声。
  
  



走至极近,他想伸手,却又退缩。
  

微微出声,他唤他,他却不应,凝目而去,隐约可见那人温柔眼相之下,血痕依然。
  

看不见吾吗?素还真……你再看不见吾了吗?
  

无法想象那样一双眼睛从此失辉,他颤抖着,执起他握剑不放的手,却看到那因雨水而生动的苍白嘴唇,轻轻笑了。
  
  



“啊啊……这种触感……这种力度……”
   

一惊一喜,那样轻软微弱的声音,虽有沙哑,却动听的恍如隔世。
   
   



“素还真!”
   

“好熟悉呢……”
   

“素还真……?”
   

“好像……前辈哦……”
   
   



猝然惊觉,那人耳边亦有血迹蜿蜒而下,呼唤声渐哽咽,却已然徒劳。
   

“素还真……还真……”
   
   



他来了,但他已看不到,他呼唤,但他已听不闻。
   

他仍说话,却不是对着他,一字一言,只是自语。
   
   



眼中酸涩,几欲落泪,他伸出手臂,想去抱住他,他想告诉他,他在这里。
   

指尖触及他的肩膀,感觉他微微一晃。
   

他以为他会倒下,可是他没有。
   
   



怀中的人只是消失了。
   

身体变轻,长发变淡,如一缕烟,如一捧灰,最后一场大风,玄色衣衫软软垂下,精致纤瘦的轮廓完全不见,成为虚无。
   

唇边温柔不变,眉间慈悲不减,灵魂从此湮灭,九霄黄泉,再不得见。
   

般若向天直立,指尖最后弯曲,便是他唯一遗留的话语,万般殷切,千年仰慕,直到最后,他仍然不曾说出牵绊了一生的依恋,深埋在心,共化烟尘。
   
   



清雨如泪,辨不清天地哀声,百世经纶骄傲如斯,却也只能无力地跪倒泥泞,看怀中之人身化轻烟,香消玉殒天地间。
  

手中好似残留某些触觉,他双手握拳,复又展开,重来数次,仍然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珠打残荷,满地血红终于枯萎,花瓣尽落,落入污泥,鲜血顺着雨水,流出了很远。
 
 
阳翼空中盘旋不休,悲鸣不止,在遮天大雨中,那金色灵兽盘旋着落下,巨翅大展,头颅低垂,嘴尖轻轻划地,灵动圆眸滑落晶莹泪水,形容犹如哀祭,而一页书颤抖着,死死握紧了那身轻软的玄色衣衫,只觉窒息。
  

衣衫如墨,人曾如画,如今笔墨犹在,却已无人绘出丹青殊绝。
  

抱了那身衣衫入怀,他极恸不知如何自处,却忽见那衣袖中滚落一物,凝目看去,淡淡的紫色,古旧的质地——
  

却是一个小小的锦囊。
  
  



这是……多久之前的赠物……
  

握紧那颜色变淡的锦囊,望着满目一瞬凋谢的红莲,他终于悲啸出声,声入九霄,风雨同泣。
  
  



一夜言笑如梦,梦醒只见孤风,万千血泪遍洒,不记归路还乡。
  

青铜镜中,犹记那人清姿不减,三千长发过手,流泻一地如水温柔。
  
  



盛世太平,为君束发。
  

你答应日后若有机会……
  

你应过的……
  
  



永远消逝的人,再不得践的承诺,一个心愿而已,却有多难?
  

却有……多难……
  
  



悲声不停,风歌长嘶,天若有泪,雨落苍茫。
  
  




……………………
  
  
  




远处无衣师尹踉跄数步,终于转身离去,雨帘厚重,很快身后那错误的战场便已远离。
  

不知走了多久,雨水落在脸颊,悲痛犹然,他停下脚步,心口如压大石,模糊间,听得警示之鼓铿然轻响,正有一人从磅礴的大雨中,慢慢走近。
   

“这是一场本应为你而下的雨……他强转天命,以身代之,望你好自为之。”
   

“……先生如今可否告知无衣,所谓大势,所谓真相。”
   
   



“圣魔愿力重归蛰伏,耗尽生命与灵魂,他为这片大地争来的,是时间……如此付出,最后回报的,却也只有天雨。”
   

“……吾要还他公道。”
   

“你不能。”鼓声轻响不休,无计清淡的眉目中,是绝然,亦是难抑的痛,“……真相,说不得,圣就是圣,魔就是魔,对世人而言,信仰崩溃所带来的冲击,比什么都更致命。”
   

“……这是……代价?”





出口声音涩然,不知是在询问眼前的无计,还是在询问自己。
   

眼中涌出什么,倾天大雨中,观不得见。
   

千秋万世的骂名,素还真,这就是你选择的代价么……
   
   



“渗入圣方的邪恶势力一人被杀,一人脱逃,苦境仍需规整善后,三清登道岸,扇宇忧患深,自有能人相助……无衣师尹,你现在可以一展长才了。”
   

轻轻叹息,无计先生转身走入雨帘,铿然鼓声渐趋渐远,无人发现,那执了蓍草棒的手,微微颤抖。
   
   




清香白莲……
   

……自初见,便从未改变的人。
   

圣魔无情,你把这样祸及天下的战火,燃烧在了自己身上,借圣体,依魔血,化消操弄天命的圣魔愿力……你仍是这样残忍……这样愚蠢……
   
   



吾知你,却不能言,当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在人间,还有谁会记得你……记得你的牺牲……
   
   



谁言魔者无情,谁言佛道无心……世间总有一种感情,说不出口,却能让天地无声。
   
   
   
   





九月初九,重阳,雨声淋漓,草木浴血,苦境浩劫一日;然曜阳复归,妖莲伏诛,至此,祸劫终结。
                                                   
                                    
                                                                        ——摘自《圣魔元史之妖莲祸劫·终卷》
   
   
   
   





圣魔大战倒数——无尽期。










逐香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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