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八话春秋
本帖最后由 修沐 于 2011-8-15 22:51 编辑一话早春:
豁然之境内有一石桌,不知道摆了几千年的石头被磨得光滑无比,早已没了当初的棱角。
修道人挨着石桌感叹道,当初要是把豁然之境附近的樟树砍来做了桌子,尚能够摸着年轮算算年月,又转念一想,那些樟树也是千来岁差不多要成精了,又何苦折腾那些伴了自己许久沉默是金的老朋友。
冬日落叶,夏暑繁茂,但对于千岁以上的树木来说何时为春何时为秋又有什么关系呢?
修道人望着眼前的樟树,揣测起了它的心思。
他站起来抚摸着樟木树干上的细纹,自然是什么也感受不到,就像这千年的时光,于自己不过弹指一瞬,没掀起多大的波澜,却在此时突地脑中回荡起宫灯帷萧瑟的雨声。
宫灯帷虽四季如春,但长年停留在雨季,都是活得连年岁也记不清楚了,龙宿却极重视当下当时,每时每刻都要讲究着他那纸醉金迷的格调。
当然,这格调有一半是龙首这个位置素来传下的。
但那格调反映到宫灯帷的布置之上,事事精致入微,让人惶恐,道人好不容易数百年前才开始习惯,其中一个原因是龙宿不止一次提过要将豁然之境大大修整一番,他说,既然好友不习惯宫灯帷,那吾便前往拜访豁然之境,顺便改改汝那朴素的连门都没有的“豁然”之境,不用太感激我。
道人那老窝自是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但所谓人总是要站在自己的地盘才活得爽快,哪里肯让龙宿动它。
两人讨价还价一番,最终道人妥协,答应龙宿可自带物品来往豁然之境,也应允日后有空便往宫灯帷探望友人。
若他知晓日后豁然之境将摆上龙宿那千年白狐软榻,怕是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了。
道人何惧风雨,每来往宫灯帷却总撑着一柄素色的油纸扇,好似要应应这下得暧昧不明的细雨的景。
龙宿远远望着撑着伞缓慢前行的身影,会勾起一抹更加暧昧不明的笑容。
宫灯帷的雨既不急也不缓,中规中矩,衬着闲适得吸着烟管的龙宿,时光好似停滞在这个人的脸上、身上,唯一改变的只有那多出的几盏宫灯、厅阁内增加的数枚金玉雕龙。
道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儒生耽于美人美事美景之习性若能称之为小毛病,千年无所事事的儒门之首那逐年不减的嗜好简直就是满头不合时宜。
龙宿将手中的镶金烟管搁在桌上,此时道人已让进阁内,转身将伞收起,抖了抖多余的水分,靠在角落里。
“剑子汝难得来宫灯帷一次,却愁眉不展,莫不是吾哪里招待不周?”
仙凤为剑子斟上一杯薄酒,笑道,
“先生久不来一回,吾家主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酒都温过数次了。”
“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剑子接过酒杯,向仙凤点头示意,梅酒入喉,唇齿留香。
“几年未见,你这宫灯帷比之前更华丽堂皇了。”
“再华丽堂皇,也须有人相识,独自灿烂不如与人共赏,正如这早春之柳树桃花,个自凋零岂不可惜。”
“汝非草木,岂知草木之心意,所以说儒门伤春悲秋之弊病最让人惋惜。”
“哦,好友汝要下何注解?”
“不事生产之人最是容易空想而不务实呀。”
龙宿端起玉杯,遮袖而饮,复又放下,笑道,
“圣人云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吾坐其位当其事,管一方太平,逍遥百世,倒是剑子,汝身在疏楼,心却存着风雨。”
“无风雨何来晴日,心有意而后动,汝内心若无波澜怎感受得到吾心中之风雨呢?”
“哈,千年相伴,汝哪处吾不知晓,既然好友闲不下来,吾便一陪好友,如何?”
龙宿亲手为剑子添上一注香茗。
“久未赏闻汝之箫声,今日得空好友必不会推辞吧。”
“若得琴声相伴,想必紫金箫也不会孤独。”
龙宿爱极了那一贯严肃戏谑的道人执起紫箫时面上的钟情之态,若那沉迷之人能对自己笑上一笑,就连手下弹奏的白玉琴也要醉去了。
琴箫合奏之声,伴着梅酒清茶的余香,两人聊发少年之狂,正是亭外风雨声亭内自逍遥。
第二话晚春:
修道人也曾有有棱有角之时。
在三人踏上天地源流那刻,天下万物仿若流云脚下,只剩四季星辰交替自然运作之律法常伴身侧。
大风鼓鼓吹起修道人的衣袖,似欲乘风归去,云中空留道人爽朗笑声。
儒生几要探出手挽留那近仙之人,却终没有动作。
修道人回首问道,龙宿,经年盼望之日来临,你倒是甚为冷静。
龙宿挽扇遮住半张脸,诶,剑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圣人教诲岂能忘却,况且容易满足之人更易停滞不前。
“哈,容易满足?我吗?不能认同。心有多大,便能容纳多少,我不过顺其自然。但有时候还是不禁思考,几乎脱离生死轮回的我们所求为何,所得又为何呢?”
“所以吾便活在当下,把握这时时刻刻的华丽,吾不介意剑子汝对吾之华丽作风借鉴一二。”
“华丽无双的剑子仙迹吗,这岂不是会吓跑佛剑好友,日后去不解岩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一旁的佛剑分说站得笔直,手扶着同样伫立得笔直的佛牒,闭目吐息,似乎要将天地之气纳入腹中。
剑子放松身体,仿作佛剑之姿,笑道,只有佛剑好友一人还记得我们来天地源流目的是吐纳天地之气化为原丹。
之后便静下心,周遭只剩细碎的呼吸声。
龙宿站在剑子不远处,兀自凝望着已进入天人之境的剑子仙迹,而后闭上了眼,随着那人的呼吸进入另一层境界。
结果,两人的原丹都没有孕化成功。
杂念,不过一瞬之间。
剑子挨着龙宿低声说道,不过一年功力全无,不如随吾到豁然之境种花锄草,悠然渡日也无不可。
边说着嘴角却已渗出一丝血。
龙宿手快,在佛剑未察觉之前用指尖迅速擦掉那丝碍眼的血迹,以扇掩唇,不悦得低声答道,汝这剑界顶峰般的人物失了功力,会有多少想要出名的晚辈拿汝立威,汝不是不了解,况且吾可不允许吾这不华丽的姿态暴露于他人眼内。
于是,西南边陲小镇,多了两抹谪仙的身影。
此处风景秀丽,山水相间,村人民风淳朴,就是识字的没有几个。
修道人的算命铺子就在儒生代字作画作坊正对面。
算命这行得坐得住,耐得了寂寞,能否遇上阔绰的冤大头全凭运气。
可惜这算命先生的身体不算好,时常咳嗽,特别是雨季,飘点毛毛雨,修道人也能咳得更厉害。
他望着对面空无一人的作坊,正感叹这生意难做,就听淅淅沥沥的几声,雨水越落越大,到后来简直是落得毫无顾忌。
刚咳了一声,就见头顶多了一片云。
儒生撑着一柄素色的油纸伞把修道人遮得严严实实。
“咳咳,龙宿,这伞一点也不符合你的风格。”
“写十封书信只能换得这柄,怎么,不满意?”
“怎会,只是越发佩服龙首在逆境之中能屈能伸罢了。”
“哈,汝这张嘴除了咳嗽依旧不忘口舌之争,吾倒是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汝不会意志消沉,放心汝不会自暴自弃。”
“其实,龙宿”
“嗯,怎样?”
“你真该试试咳嗽的滋味,你还记得上次生病是几百年前吗?”
“汝啊~~~~~~”
午夜时分,一家简陋的客栈之中,龙宿与剑子躺在木板床上,剑子自天地源流之时便伤了心肺,除了咳嗽还有些畏冷。
龙宿看着靠在床边角嘴唇有些泛白的道人,兀自伸出了胳膊,将那人拦入怀中。
道人眼睛也不睁,装作没有转醒,只是白睫轻颤了几下。
龙宿也不戳破,温热的手掌贴着道人心脏跳动的地方,感受着规律的律动。
他闭上眼,回想起剑子早前的问话。
上一次生病在何时?
那一次生病之时,他的心脏曾经停止过跳动。
全镇的人都患上了瘟疫,那种病一旦染上就会痛苦不堪,全身溃烂直至身亡,意志稍差者便恨不得自我了断。
龙宿是第一个得上这种病的人,却挺到了最后,一边忍受非人的折磨一边看着周遭自尽而死的邻朋好友。
“疼痛难忍又如何,我还是活到了最后,哈哈哈。”
一滴泪滑过破损的皮肤,一直微弱跳动的心脏忽然僵住了一样没了颤动,但脑部还能够思考,他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催促着那颗力衰的心脏,快跳啊!快跳啊!
毫无反应。
正在他行将绝望之时,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一股温热的内劲注入心脉,那脏器又恢复了活力。
被那白衣人交给儒门入室为徒之后,他意识最深处最害怕两样东西。
一为死亡,二为丑陋。
而儒门龙首享有的便是朝朝暮暮的华美。
睡在这种毫无品味可言的木床之上,想到的也尽是些令人厌恶的过往,龙宿攒了攒两人盖着的被子,沉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金光普照,是个难得的好日头。
两人相约到附近雪照河上泛舟。
春日已至尽头,两岸的桃瓣梨花碎了满满一片河水。
两人立在船头,拂面的春风有些潮热之感,预示着季节的更迭。
刚行了半里,就听到扑通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入水中。
剑子眼尖,见着是一名妇女抱着孩子投河,正要下水去救,被龙宿挡住。
“不珍惜性命之人最是无需同情,再者汝吾功体尽失,若救不到人还会赔上性命。”
“即便如此,我就该袖手旁观吗?”
挥开了龙宿的手,一头扎进河水,没了踪影。
龙宿死死盯着毫无波澜的河面,寻找一星半点那人的踪迹,过了半响,那人从河中一头钻了出来,还夹着两个婴儿。
等剑子上了船,龙宿接过两个婴儿,却发现左手紧握之处渗出的鲜血沾了些在婴儿湿透的襁褓上,于是默默将左手背到身后。
剑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咳嗽了几声,说道,大人沉得太快,只来得及救回两个小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龙宿翻开襁褓一看,竟是一男一女。
剑子凑近一瞧,便说,本想着若是两个男孩就跟着我去道门修行,没想到是一男一女,不能坏了他们日后的因缘,便交到你门下吧。
龙宿回道,哈,汝这甩手掌柜做得好,汝来救吾来养,不过就汝那一穷二白的豁然之境,养不养得活还是个问题。
剑子又拧了拧袖子上的水,所以说能者多劳嘛,好友你就麦推辞了。
望着两个不哭也不闹的婴儿滴溜溜直转的眼睛,龙宿竟没有再回嘴。
日后,仙凤偶尔从主人口中得知婴儿时候的自己曾被剑子先生抱过,忍不住羞红了一张脸,但听说连默言歆也被剑子先生抱过,忍不住笑了出来,问剑子先生道,默言歆是不是从婴儿时候就开始不爱出声,剑子先生答曰,你们两个都不爱出声,是儒门水土好,你们俩又天姿聪慧,才养出两位俊才来,龙宿得你二人更是如虎添翼,当初真该把仙凤你要来豁然之境。
这时,龙宿摇着紫扇而来,笑道,剑子,汝莫不是又在打吾之爱徒的主意。
仙凤顿时觉得,自己大概真是从出生就伴着这两位一起谈笑风生,孩童的记忆已然忘却固然可惜,但从现在起就算是看一世人,也不会感到厌烦。
救了两个婴儿之后,两人生活更加拮据,好在二人皆是心细之人,两个孩子居然没有出过什么纰漏。
一年之期很快便在婴儿哭声之中渡过。
再次站在天地源流之上,恍如隔日,剑子闭目吐息一个大周天,功德圆满。
睁眼看到身前负手而立的龙宿,问道,好友你可已得原丹?
龙宿笑答,那是当然,吾这就回转儒门天下,诸多事宜待办,已耽搁得太久了。
离开的人背对着剑子,用手捂着口唇,从指缝间蔓延而下的血却怎么也掩不住。
半粒原丹,是杂思抑或是,心魔。 字间的风流,千转百回。拜读了。 拜读大作
半粒原丹吗……先生就是主子那躲不了解不开也不想躲不愿解的心魔啊
写的真好,一念之间,为谁,入了魔。。。。
三話 初夏
不解巖,靜心之地。
終日爆瀑流于山岳之間,不僅帶來一絲清涼,更是遮住了佛者滿身煞氣。
為佛者,慈悲也,何來煞氣。
乃犯十罪之首,殺生罪矣。
佛者入定之時,卻能聽見天地之哀聲,眾生之悲苦。
修道人曾言,佛劍看似無情,實乃最為多情之人,只是背負眾生之苦,性命有盡,世間之罪惡無窮,汝可曾感到疲累。
佛者答曰,佛牒斬業不怠,吾亦如此。
修道人盤腿坐下,润生之途艱苦漫長,佛牒之路可否讓古塵伴之。
忽然一陣細軟和風吹過,柳絮飄然,落了些在佛者肩頭。
他拾起那些白色絨毛,說了兩個字,多謝。
修道人笑道,佛劍言出必行,惜字如金,有這兩字足矣。
儒者執起盛著香茗的玉杯,抱怨道,真是人如兵器,兵器如人,一個固執一個頑固,吾真是交友不慎啊。
背後的紫龍藏與絹巾之內,鋒芒盡掩。
而那一刻,悠然的柳絮也落了些在一旁並立的古塵佛牒上。
寧靜的初夏,一切還未萌芽。
又是一年入夏之際,修道人剛從宮燈帷而出,欲順道拜訪另一位好友。
修道人舉足邁入不解巖之時,佛者亦披瀑而出。
“好友,久日不見,汝修行之處依舊清淨如昔。”
“仍有清茶待客,請。”
兩人瀑前對飲,劍子放下手中玉杯,說道,
“吾不是今日第一位拜訪者,你近日之內動過佛牒。”
“瞞不過好友之眼。”
“慈悲之殺解磷菌之危,看來汝出世之日怕是不遠了。”
“嗯。”
“放心,吾會拉上龍宿好友,有天下第一的佛劍分說,怎能少了名滿天下的儒門龍首。”
“哈。”
“只是想到已在風暴中心的俠刀和儒門之仇怨,龍宿早已在是非之中。”
“好友是關心俠刀,或是龍宿。”
“兩者有什麽不同嗎?”
佛劍飲下淡茶,說道,
“你的心動了。”
突然一陣柔風撫弄起劍子寬薄的袖口。
“是心動還是風動,誰又說得清楚呢”
兩人交談半日,茶已飲盡,劍子背起古塵欲要告辭離去。
佛劍在背後說了一句,
“一切小心。”
劍子笑著回過身,夕陽印在雪白的道袍之上好似灑出的金子。
“嗯,你也一切小心。”
风起了,吹动的究竟是誰的心思了呢? 雪萧 发表于 2011-8-16 10:1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字间的风流,千转百回。拜读了。
感謝道友的觀看
能夠得到道友正面的評價,在下真的很榮幸 品语谷主 发表于 2011-8-16 19:0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拜读大作
半粒原丹吗……先生就是主子那躲不了解不开也不想躲不愿解的心魔啊
嗯,龍對劍的心思,劍對龍的心思,都只能用心魔來形容吧
疏楼晓迪 发表于 2011-8-17 20:0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写的真好,一念之间,为谁,入了魔。。。。
感謝道友觀看
我覺得龍劍兩人都有入魔,只是入魔的程度不同罷了。 修沐 发表于 2011-8-24 21:2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感謝道友觀看
我覺得龍劍兩人都有入魔,只是入魔的程度不同罷了。
是啊,执念太深,求而不得。。。。。。
页: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