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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5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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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停风不与云
风自孤小时候每每抬头看云,都想为什么当人被命运这股飓风吹带得跌撞飘零向前时,这天上的云还能如此闲适呢?
那种自在,从容,认真的体态,好似无论发生什么皆可安然若素。
他也渴望着这份沉稳又柔和的安然若素。
因为他出生大风烈烈的时刻,自雪原刮来的风给了他风雪一样的气质,纯粹,自由,但寂寞。
他的人是纯粹,自由又寂寞的,他的剑也是纯粹自由而寂寞的。
这自由的生命在翱翔的同时却又渴望着一处永恒等待他却不羁绊他的归处。
少年时的他每在异地过节,孤身一人,总会想起小时候看的云,那样自得的样子,好像一个人也不会孤单寂寞。他想,若是能找一个若云般安然的人共度一生怕是极好的吧。
然后,他在青年时,便遇到了这个人。
那是他第一次参加武林的联会。
他被主事的请到台前,郑重的介绍。当提到他自南往北横扫九州剑客,千战未有一败时,台下一片哗然。
毕竟他太年轻了。
他阖了阖眼睑,觉得颇为无趣,百武会也不过尔尔。就在他向后随便一瞄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袍红衫的身影。
这个身影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发出赞叹之声,这人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半垂着眼,侧着身,将目光投在一个未知的地方。神情认真地思考。他用手摸着下巴,嘴唇上下翕动,呐呐自语,好像这竹堂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翘着二郎腿,另一手用两指捻着茶杯,衣摆舒服的垂落下来,安然,沉稳。而阳光打过让他的睫毛变得有些半透明,柔和了他身上棱角。他席座的一边,倚着一把狭长的刀.
原来是一位刀者.
毫无疑问,拥有符合他渴望特质的年轻刀者吸引了他.
但真正让风自孤觉得有意思的是他眼中那种认真.那种好像一旦专注起来,全世界都可以不顾的认真. 可刀者似乎也没有随时带着这份认真. 他一双重睑的眼总是微眯着的,在常日里显有波动. 刀者生了一张皙白的面孔, 若光看这张脸,他与风自孤一样的年轻, 甚至年龄要更小上个零头,但一派天生的持重,让他看起来又较风自孤年长些.
可这些显有波动, 老成持重,到了一个时刻就会消失殆尽.
那是刀者在月下舞刀的时刻.
此时的刀者嘴角会挂上三分笑, 连他出刀时的戾气都给这三分笑意消去了,整个人都带得生动起来. 他的嘴唇是翕动着的,好像在喃喃自语什么. 一双眼有如天上的寒月.
风自孤第一次的主动结交,是被拒绝了的.
他们的交集源于百武联会共主的一句话.
"九州一锋风自孤,江山一刀缎少寞.你二人皆处南疆,今有苗乱,便并肩破之如何?"
那时还是江山一刀的缎少寞点了点头,不做想法. 而风自孤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对方面无表情的侧脸.
一切的发展极为自然, 并肩合战, 又都是专于武道的人,自然结为好友.
志趣相投三杯两盏淡酒, 君子之交淡如薄水. 而以好友身份能从缎少寞身上得到的也无非如此.
可风自孤想要更多,他想要那双重睑里的寒月,和那份一旦认定就可以不顾一切的认真.
昔年。
缎少寞生辰.
他一人单骑,不休不停狂奔三日,只为向对方贺寿.
他手捧两份贵礼呈上.
一份承诺.
一式剑招.
"缎少寞吾友,吾永为汝之莫逆."
“此剑招集我心得而成,含刀道大烈之式,希望配得上你的狼牙月。”
——说着风自孤看了一眼,缎少寞那把从不离身的狭长黑刀。
知剑者心得即知其死角。
这是以命相托。
缎少寞展了笑,眼眸明亮,直视到对方眼里:“这礼太重,自孤。”
九州一锋愣了。
昔年。
风自孤回到停风岛,常登云台向西眺望。
缎少寞的疏云六十四楼就在南海停风岛的西面。
不日,缎少寞接到风自孤来信。
信中仅有四字,夹一根白发。
“思君如斯。”
缎少寞悬笔数时,纸上空白,不知如何回起。
叹息。
复而下笔。
“君子交如薄水,虽不该如此,我亦牵挂你。”
新春夜。
缎少寞在书房临窗,他没有点灯,火花发出的瞬间光芒,照得他的脸一明一暗。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并且期待着。
速地,一封信稳落案上。
同一人的信。
同样只有四字。
“新春吉庆。”
这次,缎少寞挥毫极快,嗖嗖地写下一串祝福语。
好像要把这世间所有的福顺都送到对方手里。
那年。
缎少寞受邀入刀盟。
刀盟众人上前恭敬结交。他点头一一敬茶。
后。
有人问及为何除许门主,张阁主和一武姬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外,含数百人的刀盟,缎少寞在其中竟无一友。
他冷声道:“皆不及风自孤一发。”
新春佳节夜。
他临窗站了一夜。
没有等到风自孤一句贺福。
那年。
缎少寞宿夜描摹。
丹青白宣。他一遍又一遍地画着,手中笔从不留滞。
他在画一人,那人着一身的风雪白。
风自孤接过画,没有展现过多:“画工无人可及,可神韵却不及昔年。”
缎少寞附手站在青瓦的楼阁上,遥望东南。
仅凭脑中久远记忆映像怎能画出昔年那般的风雪神韵?
一年终了,他与风自孤寥寥几次见面。
多年过去,风自孤仍是风自孤,可缎少寞觉得他却不是自己初见时的风自孤了。
那时,江湖上人人皆知,缎少寞唯一的挚友就是风自孤。可风自孤的挚友是谁却是充满疑问。
那阵纯冽的风雪,已经远去。
缎少寞端杯凌风,望着窗外风雪看的出神。
若那一阵风雪已不再属于我,能观着这风雪也是好的吧。
他少年青春时,曾有一朵纯冽如风雪的辛夷花在他面前迎风开放,不住向他摇曳。他懵懂地欣喜却迟疑着,最终错过了花期。无论他后来再怎么努力,也种不出那样的辛夷花了。
那年。
与疏云六十四楼地界相邻的苗疆蛊派毒宗,遣来使者,传达毒王交好之意。
“吾之左手,只会用刀。”
“缎楼主说笑了。在西南这蛊毒盛行之地,莫说像楼主这样占主位的大人物,就算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谁不是使得一手好毒啊。”
“吾不妄言。”
“楼主确实没有打妄语。但当年谁人不晓得,单手一毒屠尽苗疆巫教数百人的那 毒右卿?古人尚左,以左为大。但一关军事便以右大,是为兵戈者悲也。楼主只以右手施毒,也是此意。可中原那些饭桶能体会楼主用意么,怕是只要知道 江山一刀 就是 毒右卿 就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伐诛了。再加上楼主古越国后人的身份,与中原恐是难以托付同心呐。”
“今我毒王为大理国段氏之后,与楼主有缘,又有苗疆前朝王族血统,贵不可言。”
“以楼主之能,何不投我毒王。我王已诺,只要楼主愿往。‘执圭并肩天下’也无不可。但事若有异,江山一刀,就只剩江山。”
缎少寞横眉冷竖。
如夜玄色广袖在身后翻卷。
他淡淡一句。
“能与吾缎少寞并肩者唯风自孤尔。”
那年的春节夜,缎少寞的头发散落,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红。
那是被血浸透的,有毒王人马的血,有疏云楼楼客的血,更多的是他自己的血。
毒王笑得猖狂:
“风自孤,风自孤,全是风自孤。缎少寞,你已不是江山一刀。昔年的江山一刀的眼睛怎会如此黯淡。寂寞消磨了你,风自孤给你的寂寞已成了你心头上的一块腐肉。你不忍动它,它却越长越大,直到你的整个人都腐烂在无穷无尽的寂寞里。”
缎少寞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他与毒王已战了许久。久到江湖中已经传出 江山一刀 和昔年 毒右卿是同一个人。
他被一批又一批的人马困在疏云楼在的谷里。他深知不会有人来救他。
他回到谷里时,疏云楼的最后一名楼客为了护他,甚至舍了自己的儿子,最后死在他的怀中。
现今
他只得孤身一人。
他杵着刀,站在南疆少有的风雪中,笑得触目惊心。
到头来,他穷尽自己大半青春追逐的纯冽风雪只是一场空。
那纯冽风雪中的零星温暖馨宁只是一场梦。
一场他自欺欺人的大梦。
缎少寞,缎少寞。本该少有寂寞的人,却注定了一辈子与寂寞相对。
他唯一拥有的那场风雪叫做寂寞。
缎少寞仰天大笑,续而反手一刀刺进自己的胸口。狭长的刀身在他身体里搅动。
血涌了出来,盖在原先已经干枯的血迹上。他的黑袍已经破碎了,在风中伶仃的舞动。只余下赤色衣衫,猩红的在骸骨堆里站立。
缎少寞笑了有半刻才停下来。
他慢慢将刀从胸口抽出。
心头腐肉,已除。
他的刀已用心头血开封,那三千求而不得,寂寞一世的执念,全全被束缚刀上。
按理说此时的缎少寞已经在意识崩溃的边缘,或者说,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应该不能再有所行动了才是。
可是毒王却看见他缓缓的抬起了右手。
他看见对方将左手小心翼翼的背到身后。
然后他看到了那双重睑下的眼。
那不是缎少寞的眼神。就算缎少寞的眼如寒月,也不能有这双眼冷冽。
这双眼是从冰川里淬成的。
像是寒月背后的无垠黑夜。那种浓稠的,墨色到了底却呈出一番曙红的黑夜。
“你是谁。”毒王死前如是问。
那人穆然丢一块血布于毒王脸上,覆住那双已经凝固的眼。
“瞑目吧,死于毒右卿罗碧睺,见了阎王也会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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