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龙剑】盈盈水

品语谷主

上篇：
   疏楼西风傍水而建，水名桃水，有亭桃蹊。
   桃水的对岸，是名为豁然的道观。
   众所周知，疏楼西风乃是当今丞相独子疏楼龙宿的居所，占地广阔，装饰华美，亭台楼阁极尽精致，却无人得知，疏楼龙宿最爱，乃是这小小桃蹊亭。熄了十里宫灯，弃了玉栏香昙，种了春桃垂柳，抱着不知何人相赠的白玉琴，一坐，便是一日的清闲。
   琴音泠泠，和着流水澹澹，桃水另一侧幽幽飘来箫的声音，奏的是一曲悠然，忘断尘寰。
   但毕竟是断不了的。
   没有箫声相和的日子，龙宿便知道，对面住着的白毛老道，定是又出门不知行哪处的侠，仗谁家的义去了。便就吩咐身边窃笑的小侍女：老规矩吧。
   何谓老规矩？上好伤药几许，那人回来定用的着；换洗衣物若干，替换下身上报废的旧衣；再来米面菜粮，顺道带两句话，古人鸿雁传书，这边厢只好送只烧鹅表表心意，一来，方便伊牲祭五脏庙，二来，若真是鸿雁传书过去，这雁怕也的填了肚子，到不如直接些，略去庖厨之烦。
   他和他，不见面的默契。毕竟，彼此身份太过敏感。
   名为避世于此，龙宿之意，却是为了护住朝堂上那个耿直过火到少根筋的老爸，住在这方便监视的地方做个担保，而且他也乐得宅着。而对面那位，据说现在还在皇榜悬赏上占着前几名的位子，似乎是去劫了法场救了个将军，又窃了兵符，还顺带恐吓了一下皇上。
   一首有所思奏至末尾，七弦颤颤，在他指下鸣响着。桃水对岸是郁郁深林，却转出一名白衣道者，站在水岸上，凭着风，白衣飘飘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了一样。那人手里是和他风格迥异的华丽紫金萧。
   嗯，没受伤，有长进。龙宿满意的给琴曲收尾，白玉琴的音色美妙的如同空谷里的山泉碎在青石上。
   那是他和他唯一一次近距离的交集。
   指尖捻挑，起一曲鸥鹭忘机。
   箫，吹的是浮生若梦悲欢了了；琴，拨的是流年似水离合沉沉。一曲毕，对岸的白衣敛了敛袍袖向他一礼，无多言语，转身离开。
   正是暮春时节，风拂柳梢，落花如雨。向着对岸飞去的粉色花瓣却尽数落在桃水里，晕红了汩汩清流，打上几个回旋，东流而去。龙宿目测了一下距离，估摸着若是折一枝桃花，当能掷到对岸，不过转了转眼睛，把这荒唐念头转成一声轻笑，掩在扇子后面。
   默契什么的，无奈而已。毕竟彼此身份敏感，深交，不便。
   林子很密，早已经看不到那个白色的背影，龙宿合上眼睛，浅浅吁出一口气。
   其实，这样子也不错。
   桃水清澈见底，最深处，不过半人，最宽处，撑死四丈。但他不曾越过。
   已经很不错了……
   勾弦再起，却不曾有言辞，桃水两岸，都是琴音掩盖下的静默。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下篇：
   不错个鬼。
   龙宿用扇子挡住半张脸，在心里默默地爆粗口，金色的眼睛晦暗不明——河水不急，河面不宽，只是深秋清晨泛着冷冰冰的水汽，应该不会影响听觉。
   所以不是吾听错了？剑子向他告别。
   “汝说什么？”
   “我要离开了，龙宿。”白色的人站在冷蓝的水边，倒像是霜雪冰凌。
   “……”
   龙宿沉默着没有回答。
   剑子垂下眼睫。他知道他早就给龙宿添了N多麻烦，这样说已经晚了，但他不想再连累到他。龙宿的心思他知晓，所以，他该走了。
   “汝在怕什么？”龙宿低声问，“剑子，如此怯缩，不像汝。”
   “我不想连累你。”他回答。
   “哈，龙宿从来不曾怕过麻烦。”他不耐的把扇子摇起来，然后生生打出一个喷嚏。
   “……那么，剑子就此辞行。”秋天的早晨这么冷，水汽沾染在衣服上，沉的莫名。
   “等等。”
   剑子本来不想回头，但却听到身后哗啦啦的水响，回眼去看，却见那人挽了裤脚提着珠履，扇子别在后领里，竟然就这样子一路趟着过来了。
   河面不宽，河水不急，但在这深秋近冬的温度里，不难揣度水的彻骨。
   “你、你——”剑子张口结舌，你了半天也没你出后半句，只得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地走着，然后浑然无事地上岸，穿鞋，整装，溜达着走到他面前拽住袖子：“好了，走吧。”
   “你你你干什么！”连只是在他对面站着，都感觉得到那股还未散尽的冰寒之气。他却华扇一摆，耸肩，笑得无比无辜：“跟汝一起走啊！”
   “吾跷家了。”华丽无双的龙宿大人泰然自若的这么说。
   剑子只觉得一口心头血涌到喉头咕噜咽回去再涌上来再咽回去：“那你父亲呢？！”
   “吾管他去死。”龙宿微笑。
   “……佛剑丞相听到会叫佛碟来爱你的…………”剑子黑线。
   “那就这么说好了，有素还真护着他，放下一百二十个心吧。”龙宿摆摆扇子，再打一个华丽无双的喷嚏，“怎么说，素狐狸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守寡不是。”
   “……”剑子默……这话听起来真RP…………
   “好了好了，接下来吾们去哪里？”龙宿看起来很开心的问，所谓宅是一种优秀品质，但是宅久了身子骨总会不舒服的不是。有机会携美（？）出游（？）心情还是很雀跃的。
   “龙宿……”沉默许久，剑子终究发问，“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
   “嗯？”龙宿挑眉回头，这种表情表示他不想听接下来的话，但是剑子垂下雪睫，避开他的双眼不与他对视：“……会很难，龙宿。”
   真的踏进了这滚滚红尘，就脱不出身了，龙宿……你的一世悠然，剑子许诺不了。
   他听到龙宿轻轻叹了一口气，又低低笑了一声，然后冰冷的指尖伸过来，勾绕着他鬓侧的白发，划过脸颊时的指尖弹琴留下的茧触感那么明显：“剑子啊剑子……”他无奈的唤他的名字。
   “斯风扰余，斯水妨余，弃之所欲，余不行焉？斯人诋尔，斯世阻尔，弃之所爱，尔不行焉？剑子，吾何时在乎过那些？”龙宿的唇温柔的贴上来，带着水汽和略低的体温，“吾在乎的，只有汝一个人而已。”
   不用去看，剑子也知道那人向来幽深的眸子里，当是浅显的情绪，不加遮掩，不予修饰，名为温柔。
   流芳尽清秋，曲曲萦折，载尔兰舟。谁予一世忧。
   荷灯九转曳桥头，盈盈水，去东流。谁许一世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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