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影X剑子】邪影剑心

修沐

七月十五，魇魅鬼沼，月正圆，一壶酒，两个人。
月阳处的白衣人是个修道人，本不饮酒，于是把酒当茶。      
月阴处的黑衣人是个离乡客，酒是唯一，于是把酒作愁。
黑衣人轻轻揭开面具，端起酒杯，对月敬了一杯，然后将酒撒向大地，伴随着暗色的血液从袖口缓缓滴落，算是送刚死于他手中的亡魂上路。
第二杯敬他的师父，一个慈悲的人，教会他一切抚养他长大的人，亦是一个天真的人。
第三杯敬对面不说话的朋友，美酒本就是对面的人带来的，他乐得与那人共饮一味的酒，一同品尝酒醉前的清明，酒醉后的痴狂。

父母的脸他已记不清楚了，唯有仇铭刻在心脏的深处。
谁说好人不会乱杀无辜，这世上何处有绝对的善恶，他的父母亡于正义为名的利器下，他记得那些将正义放在嘴边的正道人士将剑刺进毫无抵抗能力的父母体内，那鲜艳的血流的疯狂，亦如这疯癫的世界。
从那以后他就不爱讲话，因为话语本身太脆弱无力，言语本没有黑白，人才分正邪。
他的少年在名为钜锋里的桃源乡渡过，那里的人心柔软如钜锋里盛开的桃花，他们都是有伤痛的人，他们以为退到钜锋里就是离开了江湖，天真的如他的师父。
他从没有一刻停止想要离开那个地方，于是他从师父那里苦习到最上乘的武功，他从师父手中接过一柄杀人的剑，他穿上全黑的衣服，即使全身血污也不会更漆黑，然后他带上一张盖住整张脸的面具，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他。

第一次来魇魅鬼沼的时候他是一个人。
没想到杀人的感觉是如此让人沉沦，他将一个为恶的善人的头颅提在手上，这是他第一次成功，他将头颅丢进魇魅鬼沼恶臭的沼池中，这才是适合它的地方，不是吗？
然后他靠在一棵歪歪倒倒的老树望着天空，将酒壶放在湿润的泥土上，一个人自酌。
为什么会想念钜锋里呢？明明是个回不去也不能回去的地方。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两个人背靠背对饮的，邪影已经记不清楚了。
那个老树的树干对面的人，散发着清冷的气息，白色的衣袖边角有时候会被晚风吹到他这边来。
那个人从来都是不请自来，主动拿起他的酒壶自斟一杯，然后一杯好像能品一辈子那么久。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酒量很差，差到一杯就是极限。
在他记忆中，那人第一次的开口一直很清晰得映在脑海中。
“朋友，你这酒今日掺水了。”
他没有理会他，继续一杯接着一杯。
那个人的气息消失了片刻，然后他又回来了，将一壶上等美玉做的酒壶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尝尝？我朋友的珍藏，保证你绝对不吃亏。”
邪影知道他一定会后悔饮那杯酒，但是他饮了太多苦酒，忍不住伸出了手。
那是一种无上的滋味，一滴在舌尖先似辣到了心头，然后滑入喉咙的时候居然是甜的，落下胃里的时候又是深深的苦，张开嘴叹息出来变成涩的，他爱极了那种滋味，就好像经历了生死一遭，还活着的庆幸。
他突然想问问对面的人对这酒的感悟，于是他侧过头去，想看看那个人的反应，又想起自己没有带面具，于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带上，再看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醉倒了。
啊，原来这个人酒量这么差。
这个人全身的白纱道袍跟白发拂尘搅在一起，再加上雪白的眉和睫毛，在皎洁月光下亮的刺眼。
这是一个跟一身黑的自己全然相反的人。
秉着酒友的道义他将这个人背回了自己居住的小屋。
他已经很久没有盯着活人这么久了，大概是酒的作用让他毫无睡意，不过本来小屋中就只有一张木床，一个时刻将命系在刀口上的人是不需要多余的家具的。
于是他盯着那个人的面容，想象着鲜血淋在上面的画面，居然有些心疼，大概是那个人天生一副淡然的样貌，看久了似乎连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也变淡了。
借着一股酒劲他想把那人脸上碍事的刘海缕开，突然手被抓住了。
“朋友，你想乘人之危吗？”
戏谑的微笑，原来这个人淡然的脸上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邪影感到有些窘迫，一来他不太习惯这种和平的相处，二来那人生动的表情让自己心跳有些过速。
那人放开他的手，又笑道，朋友，你叫邪影？请记住我的名字剑子仙迹，交个朋友如何？
然后那人交给自己一副玉佩，那明显是钜锋里的工匠雕琢出来的东西，邪影知道那个天真的师父必定放心不下自己，没想到他的师父居然让这么一个“奇人”来联络他。
一个不会饮酒的酒友，一个没有血腥气味的顶尖高手。
他将这块玉佩挂在腰侧，好像多了一份牵绊。
他庆幸自己带着面具，要不然自己全然无措的表情被那人看见，一定会被取笑。
剑子仙迹手中也有一块同款的玉佩，他说他和邪影两个人之间如果需要帮助，就将那玉佩挂在魇魅鬼沼入那颗两人靠着喝酒的树上，见玉如见人。
邪影被动的点点头答应，那个人对着自己总是爱自说自话的，不答应他一定又会多许多唠叨。

一个月一次的聚头从没有间断过，邪影渐渐习惯了酒醉就开始多话的剑子仙迹。
剑子跟他讲他的朋友，他的敌人，他的江湖。
他后来开始羡慕起他的际遇，他知道剑子仙迹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但他所羡煞的是这个人活的光明正大、坦坦荡荡，而自己，哈，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就算他死了谁又会记得他呢。
不过转念一想，大概当魇魅鬼沼被枯骨填满的那天，他会带着恶名和业障一起沉没在这个丑恶的地方，啊，对了，不要忘记将那块玉佩一起陪葬，于是他又灌进一杯干涩的酒，继续听剑子仙迹那清亮的声音渐渐侵蚀自己的大脑。

很多年后，他独自追查兰若经血案的凶手，又在魇魅鬼沼的树上看到了那块玉佩，于是他整夜的等在那颗树边，但是两天都没有人来，他开始惊慌，以那个人的修为应该不可能出什么事吧。
第三天，那个人步履有些摇晃的来赴约了。
原来这个人也会受伤。
邪影靠在树的这一边，有些焦急的想要问他的状况，但是他知道那个人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时候撬开他的嘴他也不会蹦出一个字。
但是邪影还是问了，你怎受伤了？
那个人轻笑了一声，哈，我无恙，只是最近江湖多事，我也有力竭的时候，所以就来请邪影兄相助了。
明明是一样温润的声音，不知怎的邪影却听出了一丝过去未有的沧桑。
剑子将他要办的几样事交代给邪影，然后把手上的酒壶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邪影酌了一杯，感觉到并非是过去那极品的美酒，而是普通的烈酒。
他笑道，剑子你何时换口味了？
剑子苦笑，我也有腻味的时候啊，今日便与邪影兄不醉不归。
邪影喂了一口酒，你这个修道人也越来越贪酒了，真真是坏习惯。
剑子一口酒喂到对面来，难得我倒贴请客，邪影兄不多喝几杯就是不给我面子拉。
两人最后醉的东倒西歪直到天明。

后来他寻到兰若经血案的真凶，这次的目标比过去的目标更加道貌岸然且异常狡猾，他甚至不得不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以化名在江湖上奔走，却没有想到自己早已成为这人同伙的目标。
与地理司一战他已有觉悟，一剑刺去，不是地理司亡，就是他亡，不想一张致命皮鼓，半寸差池剑锋。
哈哈，剑迟半寸，天理难申，仇差一步，天履含恨。恨哪！！！

剑子差半步援持，抱起邪影的尸身，合上他未曾瞑目的双眼，誓要为邪影报仇雪恨。


又是一年七月十五，魇魅鬼沼，月正圆，一壶酒，一个人。
月阳处的白衣人是个修道人，本不饮酒，却是把酒当愁。
他望向当空的圆月，缺一半的人影，仇已报，酒再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