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7】【书素】逐香尘 1-22 41F 完结
本帖最后由 素小梵 于 2011-11-17 22:04 编辑表示某梵是书素王道~所出作品皆是书素~另:本篇较虐且有点BUG……慎入……
文案:圣魔大战前夕,一页书恢复,然素还真入魔,天平倒向魔方,天下惨遭魔燹,生灵涂炭……
第一章 引
师父又在发呆了。
小鬼头怔怔地站在暗处,看着月光穿过推松岩朦胧的雾气,倾洒在精致的莲花座上,一身素白的素还真就那么垂着手,静静地站在一边,微微扬起头,满身都是流水一样的柔和清辉,只是小鬼头知道,他虽然睁着眼睛,却是看不见什么。
……好久了。
自从师父带上了发冠,便时常如此。
还记得最初来到推松岩,师父挽着简单的发髻,用比城主夫人更温柔的指尖,摸索着抚过自己的眉眼。
……吾会护你周全。
平淡的声音直传心底,他听不懂那几个字当中的沉重,却也知道当时这个人已接近五感全失,于是他非常大声地回答。
“是!我会保护师父周全!”
那如水的人一怔,继而晕开温柔的笑容。
……如此,便有劳了。
带着九分的尊重,也带着一分的打趣。
彼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人。
师父是才华横溢的,小鬼头深深地明白。
琴棋书画自不在话下,连略城最为擅长的兵略阵法,也同样如数家珍。
如果有可能,他其实是想要整日腻在师父身边的,不管是讨论文学武艺,还是交流奇门遁甲,甚至单纯地听讲古,他都觉得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
只是师父实在太忙,即使是身体不便,推松岩的访客也从未断过。
白日里门庭若市,他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人,觉得甚是烦人,可师父像是从来都不会厌倦,温柔始终。
那个时候推松岩里睡着一个看上去不会再醒来的人,入夜之后,师父便会去到内室,施展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武功或是医术,想要让那个人醒过来。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不甘。
他不能理解那种执着,但他也能看出师父的疲惫。
只是那种疲惫经常会在师父独自对着一个小小的锦囊发一会呆之后,消失无踪。
那个锦囊是紫色的,做工虽然认真,却也绝对谈不上精致,而且那种明丽的颜色早已淡去,一看便知是久远之物,只是因为主人的珍惜,而显得素雅干净。
他也曾问过,那个除了颜色看上去毫无特色的锦囊意味着什么。
师父轻轻笑着,说,它就像是你的略城。
他想了想,没有明白,于是他又问,是里面的那个人送的吗?
师父还是那样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那么,里面的那个人,又是师父的什么人?
……他,是吾的责任。
那么我呢?
……也是一样哦。
那如果我也变成那样,师父也会这样救我吗?
……
不知意味着什么的沉默,他不懂,但是他看懂了师父脸上的痛,于是他有些无措。
……小鬼头,责任有轻有重,但却是共同增加的,吾背负多少,你也就背负多少,如果可能,吾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变成那么重的责任……而且,吾真的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
师父很少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在推松岩朦胧的雾气里,仿佛脆弱的白色琉璃。
那一夜之后,师父似乎找到了什么好的办法来复活那分明已经死去的人,并开始寻找一些奇怪的东西。
本来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师父的神色却日渐变得哀伤。
不……不是哀伤,而是……绝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只是他发现就连那个小小的锦囊也再没能让师父开怀。
取下月长石发簪,重新带起莲冠的师父白日里四处奔走,到了夜晚,便静静地遥望远方。
几乎是整夜整夜的,师父沐浴在清透的月光下,寂静的仿佛无声盛放的白莲,身体不移,只有无神的眼睛永远看着同样的方向,连角度都没有丝毫差别。
后来,那个名叫叶小钗的人被送至古武族重塑生命。
后来,师父送走了自己,恢复了光明的眼眸流转着瑰丽的红。
后来,圣魔开战,生灵涂炭。
后来,当他终于明白莲花盛放之后连花瓣都会谢尽的时候,世上早已没有了素衣白发的清香白莲。
后来,他才知道,每一夜每一夜,师父极目遥望的地方,叫做——
云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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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下再更后面的……
第二章
七月十五,暗云遮天,阳落阴盛,人间鬼门大开。
继五方灵地归于虚无之后,登道岸和云鼓雷峰也相继沦陷,魔氛密布,苦魂厉鬼嚎哭不休。
诸般殊圣,皆归无迹。
曾经静谧的扫禅山门之外,长身而立一道身影,素净衣衫,莲冠裹发,默默地看着不复清圣的佛门净地,周身魔妖环绕,愤而怒号,却不敢近身。
素还真手中拂尘微扬,卷起无尽落叶,只可惜,落叶依旧,洒扫不存,他终于无奈叹息。
……佛开慈眼,悲而入世,却也逃不脱这世间十丈软红,斑斑执念,不得解脱。
终是力有穷尽么……?
素还真收敛目光,眼底滑过妖红,转身时衣带翻飞,步踏莲花,过往雷峰,自身后远去。
待到素还真身影消失,扫禅山门外,寂灭邪罗蓦然闪现,素衣白发,却是魔身。
“……为圣为魔,便在一念之间啊。”
幽深魔瞳闪烁,抬手聚集残留的莲华圣气,翻掌间,墨色陡升,圣华不再。
……仍是这个爱多管闲事的性子。
擎海潮走出忏心玄阵,万千刀刃交替割划的痛楚让他微微打晃,一双略显瘦弱的手稳稳地托扶着自己的手臂,转眼看去,那人清俊的眉目中,难掩担心。
“吾无碍。”
他推离了那双手,接过不上道递过的符咒,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人想要阻止的指尖。
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亏欠登道岸。
白莲巧智,又如何不知,替人求情,便是人情,而相欠却是一种牵连,无论如何,擎海潮不想让自己变得放不开,因为他从来就知道,那是自己永远都不能碰触的人。
离开之时,不上道那句“与吾的个性很合”遥遥传入耳畔,让他不由失笑。
……当初自己也曾有这样的认知。
素还真灵动优雅,他也曾觉得无论交谈合作竟都是那般协调无间,亲密的好似熟悉了千年。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些种种皆是用聪慧和多情堆积的假象。
人言道莲化千态,态态婀娜,却不曾有人言过,如何才能解读莲心。
且行且思中,素还真复又追上,擎海潮竟有些欣喜。
不同于见到珊瑚的激动怜惜,每每看着那人的莲冠素衣,他总能感觉平静。
只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更多。
一次次的,那人为了另一个人,或求助,或求情,他也一次次的,或出手,或退让。
只是因为江湖道义?
擎海潮自嘲般的摇摇头。
以前他不曾拒绝他,这次也同样不会。
他说,素还真,无衣师尹此仇,吾可以暂时按下,但吾无法替逸踪做任何决定。
于是那人便轻舒了一口气,安心的笑容中,不经意流露的疲惫如同前几次一样,刺痛他的心。
于是他又问,素还真,师尹之过,你尽揽己身,值得吗?
值得吗?值得吗?
偌大人间,你多少次替他人受难,你保护的那些人,又多少次对你厉目相向。
叶小钗,一页书,如今又多了无衣师尹。
在你独自苦苦支撑时,有谁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你的身边……?
你尽力维护他们,伤你最深的却从来就是他们。
吾不忍,却无能。
“……相交在心,无所谓值或不值,素某只盼事情能得一圆满,至于亏欠之处,素某亦会尽力弥补。”
几乎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擎海潮却只有苦笑。
懂了他又如何?
他仍是清香白莲,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希望你此番心意不会被辜负。”
他真心寄望,愿天怜白莲,莫再加诸苦痛于这尘世至洁。
逃避般的转身离开,擎海潮没有注意到,素还真幽深的眼中闪过无助的茫然,而后泛起血红,又很快归于漆黑。
……辜负。
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乎的。
耳目尽失之时,叶小钗死讯传来之时,他都还是这样认为。
直到帝如来踏入推松岩,告知一页书已然恢复的消息之时,他的心底忽然爬上隐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必须借由他人,才能知道那个人的近况?
此后几日,邪丸的效果渐渐淡去,他却再也没能变得轻松。
天阎魔城的使者接连而来,执念为先,梦魇随后。
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意味深长?
人以执而不甘,不甘则化梦,梦而不得则成魇,萦萦绕绕,如同慢性剧毒,催人肝肠。
彼时魇魔绞锁入心的一刻,昔日断情一掌重现脑海,失去的恐惧锥心刺骨,痛的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牙齿咬紧嘴唇,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扭转间,白衣魇魔那戏谑般的“不痛”入不得意识,只有那人血红的无情眼眸从四面八方死死凝视着他,虚幻梦魇中,竟是逃脱不得。
绞锁离心,他无力地跪倒尘埃,气息为之停滞。
模糊间,他听不清闍魇那迦的赞叹,却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很可怕么?那种无力挽回的痛。”
他几近无神,茫然地看着眼前精致却惨白的面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不狠绝一点,你并不是没有留住他的能力。”
白衣魇魔涂满蔻丹的指尖抚过他的眼睫,又慢慢滑下轻点他的嘴唇,声音空洞沙哑却直贯入心。
“道佛无能,何不成魔!”
他一惊回神,闍魇那迦站在数步之外,怀中满布红色咒印的娃娃用纽扣眼珠看着他。
“……能否详说天泪之虹,该向何处取得?”
他按紧心口,站起身来,只当方才的是一场烟尘。
闍魇那迦有些意外,有些叹服,搂紧了怀里奇异的娃娃,伴着齿轮相绞的枯燥声音,对他娓娓道来……
——而后,他四处寻找所需之物,尽力不让自己有任何闲暇。
那为魔的念头,仿佛是刻入骨血的呼唤,一旦心中空余,便会噬咬他的理智。
他开始不安,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成魔竟会变得如此充满诱惑。
月色下,他看着手中紫色的锦囊,神色不复平静。
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在乎的多。
素还真无言垂目,有些时候,连叹息都是疼痛。
风过时,鼻翼飘过熟稔檀香,他怔怔抬头,却见心之所念走过眼前。
乍惊乍喜,他疾步赶上,扬声轻唤。
——前辈。
莲香轻散,而他早已察觉。
但他少有地逃避了。
不见,不敢见,心中期待又胆怯。
他是希望他能重新呼唤自己的,又希望他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乌云蔽心已久,如今霁朗,却并不意味着阴霾已经远去。
他已经太习惯那人追逐和依赖的目光,习惯到,恐惧有丝毫的改变。
他回头,如墨的发丝翻飞,表情毫不意外。
只是他不知道,那种不意外所带来的伤,竟更甚那断交一掌。
物换人非,还有什么比刻意逃避能更多地表现出不信任?
莲开佛前,莲从来都是最懂佛的,但佛前莲盛,佛却从来都看不透莲。
失落吗?寂寞吗?
素还真手指握紧拂尘,眉目一如既往的温润。
千劫失尽,水自逶迤。
造物自驰,吾心无住。
心无所住呵……
莲心很大却又很小,大到能放入整个天下苍生,小到除了一个苍生再没有什么能介入当中。
不是早就明白的么。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空洞从何而来,于是他只是轻笑。
——好个无所住,吾确实不该让自己的心识,为入魔的那段时日所困。
然后他转身,因他知道,那人定会亦步亦趋的跟上来,与己同行。
短暂的一段路,他和他交流着已死的叶小钗,交流着六复元根复生之法,交流着增减非玉……唯独没有交流过彼此。
最后,他应下一趟运棺之途,便匆匆离去,甚至都没有仔细地看过那人的容颜。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如果他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而行,他也许会一直跟着他走下去,多少交流一些彼此的心情和近况,或许路过某个树荫繁茂的大树,还会尝试着牵起他有着圆润指腹的手。
如果他知道,此后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纯净如同黑色曜石的眼眸,他也许会一直看着他的脸,仔仔细细,把每一个细节都刻入心里。
如果他知道,原来重逢竟是那般奢侈的事,他也许会……
可惜遗憾的是,这个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
第三章
百一生灭成一刹,九十刹那做一念,人以一念智愚而生绝般若,又以一念不明而流连刹境。
是故一念,困于之间,无生无死,无兴无灭。
又来了。
多礼而谦柔的声音,干净的让人烦躁。
这一次,他又为谁而来……?
——鬼觉神知是讨厌莲花的。
当然他也不喜欢鲜血和火焰。
流淌在一念之间的,永远只有粘稠的绿液和定格在腐朽的虫壳,仿佛正在重生,又仿佛正在死去。
一年又一年,他蛰伏着,等待为一次亘古的战争,划出战场。
只是等待太过乏味,等待的时间又太过长久,他以低头的姿态停留在前行和后退的中间,慢慢地,体会着世间的可笑和荒唐。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
一个人的救赎,也许要用无数人的生命来换取,却永远有人乐此不疲。
比如帝如来,比如擎海潮。
爱与情义,也不过是人类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赋予的美名。
所以当名满天下的清香白莲踏入一念之间时,他以为自己又一次看到了人类的虚伪。
为了一个擎海潮,他用还未完全恢复的耳目努力分辨着自己的立场和意图。
多智近乎妖,素还真的聪明甚至让自己必须凝神以对。
一个废人呵……
视之不能,听之不觉,却仍在有着强烈的光芒和存在感……他不是不能明白无衣师尹为什么故意让邪丸留下这样严重的后遗症。
但他却不能明白那分明早已看透的人为何这般坦然受之。
心思百转,越深入,越不懂,他开始犹豫自己初见的认知。
那人心中的一念,深沉的近乎静止。
自己因窥探天机而被束缚在选择的瞬间,而那个人,又是被什么所束缚?
难得的,他需要冷静,于是他很快将素还真送出了一念之间。
幻雾刮起的一刻,他心血来潮,顺便帮素还真去除了身体里残留的邪气。
没有理由的,他想看看风采逼人的白莲。
而素还真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不过一日,再临的白莲素衣莲冠,明眸灵动,美好的仿佛他在山洞里看到的最后一缕阳光。
他开始情绪不稳,一时失控,竟答应了他要求的赌约。
身为圣魔之仆,如何能将主宰者的一切透露?
可是,素还真的自由……
太诱惑。
那样纯白的人,被神所眷顾的人类。
拴上沉重的枷锁,禁锢在一方布满锈迹的牢笼,撕碎他全部的尊严,看他淡然的表情变得屈辱,看他清澈的眼眸滑出泪滴,看他双膝落地,跪在自己面前,低下他高傲美丽的头,乖巧地舔舐自己给予的恩赐……
光想想都能让人兴奋到指尖颤抖。
怎么能不心动?
一场棋局,三场胜负,起手落子间,素还真纵横捭阖,发于静和,止于圆柔,不紧逼,却也不退让。
对圣者,温润如贤;对魔者,犀利如剑;对人者……
无知无觉。
是他遗忘了自己还有着身为人的立场么?
鬼觉神知心中暗笑。
原来如此……原来,他心中已失平衡。
……终于有什么开始侵蚀这世间最后的砥柱……不是圣,不是魔,而是原本最为脆弱的——人。
毕竟,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摧毁最亲近的人。
对弈终了,素还真骤失胜利于凭空出现的棋局,却也只是轻轻摇头,似是无奈而淡笑不语,他厌恶那样恬然的神色,于是他问,怎样,你后悔留手了么?
对圣者,素还真多有保留,鬼觉神知早已察觉,却乐见其成。
他喜欢看一个人因为愚蠢的天真而错失绝佳的机会,然后露出无尽的悔恨,那种真实的痛苦表情,美妙的让人心神俱醉。
……不,素某已经得到想要的。
一句话,轮到他错楞,抬眼时,看到那人眼底流过妖异的红,杀念隐现,仿佛一境修罗。
他忽然明白,素还真从一开始要的就是一个弱点,一个可以制胜的机会。
而自己因不可选择而落入困境,不得不暴露的自身人格,正是他一步一步,设计自己踏入的——“机会”。
大多数人都选择等待恩赐,素还真却在创造“恩赐”。
他莫名地觉得生气,于是他第二次将他送出一念之间。
对擎海潮,他毫不犹豫的指点出一条牺牲无尽的路;对萧瑟,他杀人连废话都欠奉;对素还真……他却犹豫太多。
他不想他成魔,也不想他归圣,他只想……看他沉沦苦海,不断挣扎……
因此,他不能容忍他,跳出自己思维的掌控。
身为圣魔之仆,说不定,他已逾矩。
收回游荡的心思,素还真已然立于眼前。
仍是素衣白发,莲冠轻尘,唯一的不同是……已染污浊。
暗氛如丝,隐隐流转在那人洁白的气息中,极淡极淡,却象征着他不再无懈可击。
再观入意识,清晰可见道道伤痕如同累积的砝码,加速了天平的偏移;私欲因痛苦而无限扩大,化出了理智永远填不满的黑洞。
是什么,让牢不可破的清香白莲,被黑暗趁虚而入?
——鬼觉神知,素某欲向你请教一页书之证道西行。
平静如同止水的言语,他听不入耳,他只看到素还真在吐出某三个字时,心底倏然空白,干净的仿佛不着寸墨的生宣,只余下纯粹的情感,执著地盘桓不去。
……素还真,只是一个名字,便能让你的意识,再也放不下任何的东西么?
求不得而成业障,不愿消业而不能明心,而后困于选择,不能前进,更不得解脱。
他想要大笑,兴奋到全身发麻,整个一念之间都为之颤抖动荡,粘稠的绿色液体汨汨涌出,似有意识地流向那人。
——他太想将自己的触角伸向他,至圣堕落的甜美让人不能自控。
只是,他不能。
素还真的灵魂已经被刻下圣魔拉锯的烙印,曾入心的绞锁引出了一场藏于暗处的争夺,争夺——“人”心的归属。
天阎魔城……他化阐提吗……?
原来魔主早已下手,细细想来,奕局之后那双流转着妖红的眼眸,不正是白莲陷入血池的预兆?
现在出手,便是坐实了证据的背叛。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被圣魔共同追杀,至少现在还不想。
呵呵呵……既然如此,便送他一程……
成魔虽然不是最好的选择,却绝对是最痛苦的道路。
会有多少人再次举起所谓正义的旗帜,以消灭曾拼死保护他们的白莲为荣?
要知道,即使是武君罗喉,也从来就不是第一个被载舟之水逼到绝境的领袖。
于是他抬起不成形的指爪,诡笑着指向天阎魔城的方向。
就像他知道当初的擎海潮必然会走入魔城一样,他清楚地明白,这个指点,素还真也必会听从。
即使,未来的后果他们无法承担。
人如飞蛾,总是喜欢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然后徒然扑火。
继而燃尽羽翼,永陷泥泞。
他看他道谢,又送他离开,素雅身影消失在一念之间,残留清香却久久不散。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蠕动了一下固定在虫壳上的脖子。
……增减非玉。
为修行证道,便要人不间断地目睹自己的无能和愚蠢,见识命运的不可更改和无情……
圣与魔,究竟谁更残忍?
至少,魔从来不会剥夺人类做梦的权力,不是么。
素还真,被神明所眷顾,又被恶魔觊觎的美丽人类……
不知道你所憧憬的那个人,对你即将发生的事情会作何回应?
他也许是明白你的,明白你的智慧你的坚韧你的不屈,明白你执着如同笔直的青竹;可他会不会同样懂得,懂得你的天真你的柔软你的脆弱,懂得你也和常人一样会有痛苦,懂得那些痛苦不会因为你的不言语而少掉一丝半分……
——大约是不会的。
否则吾今日便不会见到这样让人兴奋的你。
吾看不到曾经发生的过程,却能看到已成事实的伤害。
原来,你不是不在乎,你只是强迫自己不在乎。
人,终究是人。
看着如今的你,吾通体舒畅……
呵呵呵……吾更期待了……你更深的痛苦……
阴沉如鬼的笑声回荡在亘古的牢笼里,鬼觉神知蠕动着虫身,趴伏在一个只能仰视的角度,等待下一次不同以往的见面。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已经被诱惑的清香白莲啊……你,还能支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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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增减非玉的BUG……那个东西貌似是圣魔双方共有的……但是被偶给邪恶化了……偶有罪……OTZ {:71_162:} 飘飘枫樱 发表于 2011-8-14 12:4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71_138:}亲~ 第四章
浮世如水,风过留痕;人如萍草,无牵不能安适;
然,相近者,随波沉浮,一者起则另一必落,不得自主,往复无尽,因不舍——而永为擦肩。
寂灭邪罗化光降下的时候,原本虚无黑暗的空间隐现点点星光,阶阶回旋梯凭空现于脚下,他看着眼前名动武林的清香白莲,微笑行礼。
——吾乃天阎魔城之司命,寂灭邪罗,奉魔主之命,特来为先生导览本城风景。
那人也同样礼貌躬身,听己一言,眼中闪过一抹着急。
——且慢,素某今日是为增减非玉而来……
他轻轻扬手,打断那人的言语,然后再次行礼,手心向上,划出看似尊重的弧度,定要让那人随自己慢行慢谈。
鬼觉神知倒也聪明,许是发觉了魔主看重此人,竟以圣方证道之物,哄得他一路入城。
来之不易,如何能轻易就放他离开。
只要自己一字不提增减非玉,他便不得不乖乖接受浮世狱相的洗礼,前方种种铺垫,皆为此节……距离功成,只差一步。
素还真暗暗叹息,对方有意对自己所需避之不谈,虽然不知意图,自己却不能就此转身离开,这里,是已知的唯一能探查增减非玉来历之处。
……前辈好不容易脱离魔扰,若一路证道,最后却背道而驰,二度陷入黑暗控制……
罢了,谨慎便是。
他看着那人舒开一双别致的旋眉,向下踏出回旋阶梯的第一步,便知他已然同意依从。
于是他挑起嘴角,背身带领那人一步步走入浮世狱相。
……素还真,有些时候,谨慎也不可能避免遭遇。
你已入境,便再做不得主。
——佛以修塑金身而记功德,吾方则以画像记录有益魔城者,浮世狱相,共有十八相,步相而过,如洗心慧,每一张人像皆有深意,素还真,你可是要看仔细了。
如洗心慧……素还真,吾已告知你吾方意图,但看你之心念,将舍什么。
他不动声色,引着那温润的人,翻开了第一张画像——
魔城之外,正值皓月当空,屈世途一路疾走,奔向推松岩。
素还真说,一页书已经先行去往推松岩,但愿……但愿人还在那里等着。
脚步不停,他满脑子都是素还真进入魔城大门时那回视一眼,那眼神……让他心头不安。
自一念之间去到天阎魔城的短短路途中,他也曾看到他数次欲言又止,握紧拂尘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以为是错觉,因为他仍像以往一样毒舌,拉人下水毫不手软。
直到魔城中传出只许他一人进入的声音,他清楚的听到了那一向风雷不动的人低声轻吟。
那是……恐惧么?
他不敢确定,于是他开起玩笑,却只换来那人轻柔的笑容。
——既是如此,那就请好友先回推松岩吧。
搭在肩上的指尖稳如山岳,如果不是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回头,恐怕他就真的安心离去了。
他看多了那个傻瓜赴死的坚定,看多了他眼相带笑,故作镇定的调侃唇线,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一刻的眼神。
失了平静,失了灵动,满是不安,满是不舍……那种眼神,像是在与什么诀别。
这一次,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他却有强烈的,即将失去什么的预感。
他徘徊在天阎魔城的大门前,忽然感觉门里门外,或许是两个世界。
老人家总是经不得吓的,于是他一路跑回推松岩,想找到什么来打消自己想到的可怕念头。
一页书……一页书……
如果是他,应该就是带回素还真最有底气的保障,毕竟那个傻瓜再怎样舍得,也不会放弃这个人。
他一头冲进推松岩内室,却被夜神告知,他迟了一步,那个人,刚刚护送叶小钗的天棺上路。
前后不过一刻……竟是擦肩么……?
他无奈叹息。
人事已尽,其余的,便是天命了。
后来的某一日,他看着一页书忽然想到这一日的遗憾,他曾不知死活地调侃。
——你们竟是缘浅……为那一刻而修的,那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是不是,差了一次?
一言出,风骤起,吹动一池枯萎的水华。
他笑着,看那人回视的眼神波光粼粼,抬手摸上冰凉的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只是现时的他,当然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他只是抱着有一人也好的心情,带着夜神赶往天阎魔城。
两人还未接近魔城大门,便见一道紫白光华降下,光芒淡去,素还真发丝散乱,闭目轻晃,眼看几步踉跄,便向前倒去。
他心头大惊,急忙抢上一步,接人入怀,然后轻声呼唤。
“……素还真?”
那人手臂软垂,呼吸急促,拂尘也无力掉落,许久,方慢慢张开眼睛。
“……好友?”
他发誓,他在他眼底,看到了血芒。
他看他借力站直身体,略作调息,然后对自己微笑。
“……好友,吾先往天工八月泉,烦请你与夜神照顾随后之事。”
“素还真啊,别急啊……我们来的路上,已听说云鼓雷峰被攻陷,末世圣传入驻雷峰……”
他察觉了一些不同,那人的笑容,得体的接近空洞。
“……然后?”
然后?
这是素还真会说出的话吗?
他内心发寒,明知道有什么正在改变,他却抓之不住,也无能为力。
“……自招提僧不存,扫禅山门便日渐落叶满布,佛首卸任,更是雪上加霜……自前几日看来,云鼓雷峰早已魔障暗涌,莫说被入驻……怕是过不得几日,便会彻底沦陷,成为魔都。”
“那你……”
“吾无能为力。”
“素……”
他张开口,却发不出一字半句,他看到那人微微侧头,目光锁住身后的自己,眼神死寂,仿佛万年冻寒的天河水底。
“……吾,当真已经无能为力。”
他怔怔地,看着他再次转身离去,感觉全身冰冷,动弹不得,直到夜神的手,拍上他的肩膀。
“屈世途先生,素贤人他……”
寡言的夜神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素还真语气分明温柔如昔,却生生流露出绝望的心如死灰。
——应是……错觉吧?
“……他无事……我们先……先处理别的复生要素……”
屈世途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然后迅速拉着夜神离开天阎魔城,好似稍微慢一点,他就会控制不住什么。
眼泪。
素还真极少在人前落泪,若非演戏,便是真正痛断肝肠。
而若是后者,比起哭泣,他更愿意隐藏起来偷偷舔舐伤口,所以细细想来,自己竟是从未见过他的眼泪。
只是,方才那一刹,在那一个绝世的侧脸中,他清楚的看到有清澈的晶莹滑出那人死寂的眼角。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悲伤?
他不敢细想,他承认自己胆小,他宁愿相信他……像看起来一样无事。
那猜测太过可怕和悲伤,屈世途一时呼吸困难,心上有如大石重压。
素还真啊……
我一点也不想成为一个善察人心的智者……
所以拜托你……拜托你……别让我的猜测成真……
——怎样,滋味是不是绝佳?
——魔主说笑了。
——哈,寂灭邪罗,那人的灵魂是经百千污浊洗涤过的纯真,更胜初生婴孩,你不心动?不可能……计划呢?
——只欠东风。
那个人,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现在,只要一点点推力,就可以收归了。
回想着浮世十八相中,填满最后一相的画像,寂灭邪罗嘴角扬起微笑。
增减非玉,用一场场引人复仇或提前昭示的死亡,明证人心之求舍。
血路证道……哈,圣与魔,究竟差别多少?
白莲此行,并非怀疑增减非玉的证道方式,毕竟他也曾踏血而行……会入魔城,只是因为,他不舍与一页书因前行而不断承受的生命重量。
他只是,来寻找一个不是阴谋的证据。
可惜的是,他忘记了,真正进入阴谋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一页书。
不……或许他不是忘记,而是主动前来转动命运。
他阻止他离开,引闍魇那迦取回的梦魇再次困缚他,然后强迫他吞下凝聚了浓烈魔氛的药丸,一切的过程,那人乖顺的让人意外。
之后他看着他因为心失偏衡而挣脱不得,看着他咬牙忍受魔气侵蚀的痛苦,看着他因莲冠掉落而显得柔和的面容,看着他慢慢溢出点点清泪。
……竟是流泪?
常人受魔鬼诱惑而堕落,若不成傀儡,便多数会变得残忍暴躁,难掩血腥杀戮之气。
可他……为何流泪?
观其梦魇,分明是那么多求不得,那么多被辜负,诸多血腥,诸多死亡……
为何不是愤怒,不是怨恨?
究竟,是他还在挣扎……还是说,这是属于魔心的善良?
寂灭邪罗探出手,轻轻擦去那人掉落的珠泪,然后看着那无色的水滴滑过指尖,他为自己矛盾的想法而嗤笑。
素还真,何苦呢,分明已经莲心化魔,因何还是这般不甘?究竟还有什么在强撑着你的信念……
罢罢罢,强迫无味,既然如此,那就再给你一段时间——
一起看看,最后将你逼入绝境的,会是何人。
……把握魔主难得的宽容吧。
收了梦魇,敛了魔气,他扶住那人轻晃的身体。
——素还真,吾方不喜强求,喂你服食魔气,也不过是认为你已有心,不想你竟如此排斥……罢了,此后,若非自愿,魔城大门,将不再为你敞开。
一言既落,他手心化光,环绕白莲之身,欲将其送出魔城。
在紫白的光芒中,他看到那人抬起温润的眉目,眼角一片晶莹,而后薄唇微启,那人轻轻说了一声——多谢。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真实的,纯白的清香白莲。
很久很久之后,意外有人重新踏入早已化为废墟的天阎魔城,在残破的浮世狱相中,慢行慢视,一路走至尽头,顺手翻开第十八相,竟一时为之目眩。
被世人憎恨入骨的血魅妖莲素还真,穿越了时间的洪荒,定格在一张满布沧桑痕迹的画框中,白衣雪发,闭目流泪的绝世容颜微微扬起,双手交叠胸前,仿佛在做着这个世上最真诚的祈愿。
……那浑然天成的圣洁,让观之者屏息以待,心如绞缩,泪如走珠,尽皆倾倒无言。 第五章
八月商秋,动之肃杀,天做希音之琴断其音律,欲弭其悲愁;
然人有五声五根,五声之笑属商,五根哭苦亦属商,而人以爱欲交错,一生不绝悲喜。
是故人间律弦尽断而商音不绝,悲愁无尽,肃杀无尽。
天作棋盘星作子,谁敢动手
山为法琴泉为弦,白莲能弹
巨琴高耸入天,四音琴孔,水成丝竹,流滴碰撞而下,声声古调清越交织入耳;再观壁上恢弘题字,上阕笔力遒劲,透石七分,硬朗如混沌初始;下阕字如腾龙,入壁之痕略浅三分,然字形清逸潇洒而风骨奇绝,丝毫不逊上阕。
来人一身金缕衣,观之不禁笑而神往。
——好个清香白莲素还真。
天工八月泉藏巧于拙,内中希音之琴更是神化之造,广揽世间巧思,非大般若者不能拨动。
素还真,值得一会。
象罔之眼中,只见金缕衣使者叹服于希音之琴的现世,又转而走向推松岩方向,寂灭邪罗在一旁皱紧了眉。
“魔主,圣方使者也开始行动了。”
“随他们去。”
“但是,如果圣方也同样招徕素还真……”
“招徕……哈,若圣方肯有这般低姿态,千年前的一战早已分出胜负,可惜圣之一方一向擅长作茧自缚和自以为是,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化阐提看着象罔之眼,受到封印的手臂慢慢扬起。
“寂灭邪罗,去准备吧,东风,将起了。”
推松岩内,水雾朦胧一如既往,素还真侧坐在莲花座上,指尖轻轻转动着一边的香炉。
相思树上寄白檀,其味芬芳,细致平和,轻烟袅袅,如寄相思。
檀香似人,焚起时环绕周身,如影如形;待烟尘散尽,便戛然而止,徒留炉内残屑,与寥寥对月寂寞人。
……怎的伤春悲秋起来了。
素还真摇摇头,收回指尖,神色平静恬淡,仿佛无风的莲瓣。
倏忽而起一阵莫名之风,推松岩一时月华掩光,夜雾骤冷。
“……是你,奏响了八月泉之琴?”
来人一身金华,衣着俗气,神色却有着些微傲然强势。
他拂尘轻挥,轻然应道,是。
“你可知琴声奏响有何后果?”
“有何后果,素某愿一力承担。”
“好个一力承担,那么,现在就请你负起责任,担下一份罪业,杀吾。”
“…………”
雪发微扬,素还真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来人,眼神幽幽深不见底。
许久,他才低声轻问:“为什么?”
那声音极柔极软,犹如风中的蛛丝。
十两金双膝跪地,却不显卑微,他并未看出素还真有何不妥,只是顾自说道:“上古圣魔大战,双方皆有损耗,为避免两败俱伤,双方签订之战条约,共造天工八月泉;来日琴声一起,便宣告再战……素还真,你已经开启了一场亘古的战役。”
“……那么,若想止战,该从何着手?”
素还真的声音仍是那样轻软。
“若想止战,首要便是杀掉吾,取出镂刻在吾灵魂上的蔓华珠罗音谱,以此骨谱拨动希音之琴,通往梵刹之门的地图便能现世;梵刹门中有一战印,唯有在圣魔金桌上盖下此印,方能停止这场大战。”
“…………”
“来吧,宣称要一力承担后果的素还真,如今就请你担下这份杀业,一脚陷在地狱的泥淖中,一手承住吾跳动不已的心脏……杀吾取谱!”
一脚?
如今,吾还有可能只有一脚陷入泥淖么?
吾手中所染鲜血,早已太多太多,沉重的……让吾永世不得解脱……
十两金看着那人露出一种奇异的苦笑,却并不理解那笑容之下的含义,他只是站起身,然后不断的,不断的,步步紧逼。
“不想担起手染血腥的沉重,还说什么要一力承担,连吾都自愿牺牲了,你还不敢动手。你究竟在惧怕什么?世人之非议吗?”
“素某一路行来,不过唯心而已。”
非议算什么……素还真心中抽痛,不知是不是日前入体的魔气肆扰,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一直相信的东西在不断崩塌。
“好个唯心而已!但你能保证魔城给你的方法是正确的吗?若对方有意欺骗,让你入了魔,届时你身不由己,又无止战之法,这正义的道路,又该如何走下去呢?”
“战争由始来自于人心,止战印只是形式,形式只能维持一时,否则又怎会有千年之后的现在,还有希音之琴的启战方式,若想根除,需从核心下手。”
入魔……他握紧了手中拂尘。
若吾不愿,又有何人能强迫呢?吾是素还真啊……魔城亦放吾自行选择,而你们,为何给出的却是一个不可自主?
“哈哈哈,素还真,龠胜明峦果然没有看错人,也许你心中已在盘算如何应对未来困局,只是这局棋,你亦是被奕之棋,由不得你多做选择了!”
“吾心不入局,身为棋,他人亦奕不动。”
莫要再逼吾了……他只觉得心弦越崩越紧,不由得微微急促了呼吸。
即使吾心已偏衡,吾又怎能甘心就此沉沦……
“好,好个心不入局,吾今日做说客是失败了,吾再如何言语,已是多余……吾便静看你要如何心不入局,这手,你敢接吗?”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和动摇,十两金不再紧逼,只是伸出手,欲求一握。
他轻舒一口气,心头微微一松,慢慢地伸出了手。
……不是不愿承担,只是现在还不能,吾身染魔氛,丝毫的血腥杀伐之气都可能让吾从此万劫不复,吾,还想以最初的样貌……等一个人回来……
“同为天下大局,虽不同谋,亦可相交为友。”
圆润指尖搭上十两金的手,他以为事情已经结束。
却不料,十两金反手一扣,握死了他的手,紧接着,竟是自散元功!
“啊!”
“既为天下大局,你便不能不入局!”
“不……!”
他睁大眼睛,表情异常无助,却只能看着金缕衣使者在他手中化为点点烟尘,躯体随风飘散,而蔓华珠罗音谱在那人余留声音中,凛凛现世。
“素还真,如今你仍是孤身一人,而此事已不容多生变数,这次请照吾的方式来吧,此音谱除了能使地图现世之外,亦是你救叶小钗所需希音之响,诛魔大战,拜托你了。”
“啊……啊……”
他颤抖着,握紧了悠然飘荡的骨谱,蓦然增添的罪恶让他断断续续,溢出了低声的苦吟。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替吾选择?为什么一定要强拉吾入局?为什么,竟是你们,逼吾入了绝境……
这音谱……是吾即将万劫不复的代价……?
还是你们高高在上的恩赐和施舍?
究竟……什么是圣?什么是魔?
曾经,吾看着一个人,以为这世上终归会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可惜,吾错了……
魔可成佛,佛亦可成魔,这世间早已不辨善恶!
……孤身一人……哈哈哈……
原来在外人眼里,吾早已无人同行……
淑世路艰,吾从不在乎吾是不是身在无间,吾只是希望能有哪怕一个人对吾永不离弃。
奢求吗?过分吗……?
既是如此……既是如此……
猛然间,推松岩暗氛骤升,翠石成墨,苍柏黄枯,轻雾凝水,噼啪而落,仿佛是一场告别的雨,又好像是一个人,不舍的泪滴。
小鬼头和屈世途冲进来的时候,只看到素还真低着头跪倒在泥泞中,怀中不知搂紧了什么,凭空而起的雨水无尽,那人却似无所感,静静地,任素白的衣衫,慢慢湿透。
“素还真……?”
“师父……?”
“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呼唤,低低的笑声响起,素还真慢慢站起身,纤长的身影笔直傲然,却始终没有转身,只有笑声,越渐加大。
这是……什么感觉?
小鬼头只觉的胸口似乎被绳索紧紧勒死,微一开口都是窒息的疼痛。
他不明白师父的笑声为什么会让他想起百韬略城倾危的那段时光……那时,他怀揣着秘密,吞咽着不能言说的苦,惊恐与一个毁灭的可能,惶惶不可终日。
那是种信仰被摧毁,支柱被拆解,天地一片灰暗的悲恸。
……它就像是你的略城。
师父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小鬼头想起那个素雅的紫色锦囊,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懂,他只是心下着急,但刚一迈出担忧的一步,便听得师父一声轻喝。
“屈世途!带他走!”
话音未落,只听得千云谷外传来阵法被蛮横摧毁的巨响,末世天居挟灭世之威,强势闯入了推松岩。
“拜服吾,永得传承!”
屈世途一时也顾不上素还真的异常,忙牵起小鬼头,想从后方离开。
“想走去哪里呢~”
妖媚入骨的声音,扭转婀娜的身姿,如邪风一般挡住了他们的脚步,素还真听到了,但他仍是那样挺立着脊背,不出声,也不回头,屈世途和小鬼头只能看到他衣带翻飞的背影。
“苦境第一智者——素还真,咱们终于见面了!”
号天穷微扬涤罪犀角,邪威弥漫,整个推松岩都被震动。
“素还真,在天君座前安息吧!”
竹风铃自身后传来妖娆的断言,起伏间,还夹杂着少许遗憾地叹息。
素还真,或许,是可惜了……
而困于千万忍军中,小鬼头看着自己的师父低头垂目,纤长的羽睫在未停的细雨中轻轻颤抖,他看不到他做了什么,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却只听到号天穷一声暴喝:“吾不会让你有开口的机会!杀!”
刀光剑影由四面八方围杀而来,小鬼头握紧了一旁屈世途的手,目光仍是眷恋地看着那个似乎再不会转过身来的背影,然后,他似乎又看到师父叹息了一声,脚步腾转,身形一动,却是借力将自己和屈伯伯,送出了战场。
在那人终于转过身的一瞬间,小鬼头在师父凝视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流转刺目的红,绚丽的像是即将开尽的海棠。
许多年后,曾经的小鬼头长大成人,成了一名平凡的教书先生。
一日,他为学生们讲解着一个词,蓦地,推松岩中那一声声长笑流过耳畔,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然后,他用已经开始枯瘦的手指,点着书本,背过身去,无声地流下泪来。
他始终不相信世人流传的所谓真相,在他心中,素还真,永远都是那个会拍着自己的头宠溺微笑,会在危难的时刻把自己送出战场,会在夜里静静沉思的的温柔师父。
——先生,这个词你还没有讲完呢!
——不,我已经讲完,其余的,要你们自己去体会,但是……如果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们永远不会懂。
深秋午后的阳光洒满书院,一双双童稚的眼睛看着书本中似懂非懂的词语,或故作老成的沉思,或无所在意的嬉笑。
楷体的竖排小字,有这样的四个字,被先生画上了红圈。
长、笑、当、哭。 第六章
金乌西坠,月兔东升;日昏交替时,血霞漫天,此刻——
逢魔。
身在无影之境,一页书眼前只余黑暗。
有一刻,他甚至莫名心悸,即使天棺在身后发出蹭地的喀拉声,他竟也完全感觉不到前行的道路。
这种感觉,像极他看到珠中幻象时的心情。
本应向前,然而身后却有什么正在失去,明知也许转身不得,却是心念难舍……
只是如今,缘醉莫求已死,正如增减非玉所印证,下一次,又会是谁……?
“一页书前辈,有听到我讲话吗?”
悟剑声蓦然而起的呼唤,他才惊觉自己竟已离开天棺数步之远,连忙整理思绪,循声靠近。
“嗯,悟剑声,前方可有异状?”
“目前没什么问题,另外这位大师呢?”
悟剑声的语气带着令人放松的朝气,一页书听着圣弥陀的“尚可适应”,却不由得想到曾经,云渡山退隐的一段时光。
殷勤江湖无尽雨,偷得浮生几日凉。
他看他点起炉中檀香,看他卸去身姿中的疲惫,看他笑弯了一双眉眼,素手烹茶,与己对饮;偶尔击节轻歌,偶尔拨弦动律,偶尔也会不言不语;他与他相视,听细风过云渡,吹起林叶声。
那时,他周身环绕清淡莲香,如同交颈缠绵般,几乎要掩盖去他衣衫中,那清静白檀的香味。
然后,他觉得,这就是红尘中人,所谓喜悦了罢?
只是人在苦世,总有太多不由己。
自那时之后,他与他相携,一路并肩,却再没有机会看那人为他安静地煮一回茶。
送上云渡山的上好白檀熏香和清香花茶从未断过,他们却再没能一起对饮。
……这一次,如果护棺顺利,回去时,是不是可以再寻那人,一同品茶?
这一次,说不定自己会多一些勇气,至少,可以在那人缓缓倒上清澈的茶水时,认真地看上一看,那如画的容颜。
他细细地想着,忽然多了一些必须前行的动念。
“我们,继续走吧。”
他只手扶棺,对另外的两个人说道。
这一路,要走到尽处,方能回头。
“这便是他的执着。”
他化阐提看着象罔之眼,背对着自己的司命,语气低沉,带着意味不明的喜悦。
“……魔主,魔皇之血性烈,便是魔都难以承受,您为什么……”
寂灭邪罗有些不理解,费尽心机让那人入了魔,为何却不肯充分利用,反而要加速那人的死亡。
“寂灭邪罗,你之眼中,素还真是什么样子的?”
他化阐提不答反问,兜帽掩盖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这……”
“哈,曾经肝胆煦若春风,曾经气骨清如秋水……这样的人,你觉得他当真能为魔所用么?”
“那么,依魔主的意思,是要摧毁而不是收服……?”
“不,是要收服,”他化阐提低声强调,语气却是含笑的,“……所以吾要借机断他后路,让他此后无所依靠,乖乖落入尘埃,而他的价值,会在圣魔一战中,彻底消耗殆尽!”
魔主一言,让寂灭邪罗不由心惊,那人……未曾看透么?
不,不对!他不是不明白魔主的计划,他是……无所畏惧!
他想起了那个人重入魔城时,那傲然绝世的背影,他笔直地站在魔城的主人面前,雪发披散,轻轻吐出一个永世沉沦的请求。
他说,吾以吾的全部,换一个永远拥有的机会,所以,请给吾力量。
魔主笑了,他用权杖挑起那人的下巴,说,素还真,你懂得“全部”这个词的含义吗?
身体,智慧,生命,乃至灵魂,你都将永世受吾操控……而且,你本为人,若赋予你魔的力量,一旦死亡,你将魂飞魄散,连思念都不可能留下……你还要交换吗?
寂灭邪罗看不到那个人的表情,却听到他轻轻地回答。
他说,是。
那么,就换血吧。
魔主收回权杖,语气淡然。
吾给你至高无上的尊贵血统,但吾要告诉你,你为清净无垢体,故而此血将是一把双刃剑,它在赋予你力量的同时,也赋予你刺骨的疼痛,力量有多大,疼痛就有多重,此后你所迈出的每一步,都将是刀尖上的舞蹈……现在,告诉吾,为了你的执着,你能付出多少血液作为代价?
全部。
寂灭邪罗再一次听到了那人轻轻地,仿佛柔和竹铃的声音。
两个字,宣告白莲的死亡。
寂灭邪罗看着那披散了一头柔顺雪丝的人进入魔皇陵时,忽然有些不忍。
若这世间,真的失去了白莲之姿,茫茫浮世,该有多寂寞。
……可是,已经太迟了,不是么?
他又想起自象罔之眼中看到的一切,不由得暗暗叹息。
末世圣传围杀素还真,因军师的意外重伤而终止。
透过空间与距离,寂灭邪罗看到千云谷之外的易秋颜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身边的忍军护卫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那流泻了一头雪白长发的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后,看上去素白又纤细的手,残忍的扣上了他的腰间。
“聪明又沉稳的孩子……但很可惜,此后,你能动的,将只剩头颅!”
没有鲜血溅出,那人的动作轻缓地接近温柔,易秋颜却痛呼一声,手中折扇坠地,身体也无力地瘫了下去。
“秋主人!”
石川胧声音凄厉,袖中的利刃猛的扎向那人心口。
“……你不救他么?”
那人不躲不避,指尖抬起,捏住了石川胧的刀尖,看似轻描淡写,却不动如山。
“他的后腰椎骨已毁,若不及时救治,便是神仙临凡也救他不得……姑娘,你是要他生,还是要他死?”
“咳咳……果然是机关算尽,不如天划一笔……咳咳……素还真,你入魔了么……?”
易秋颜努力侧过头,看向那人俯视而下的幽深眼瞳,声音轻弱的几乎要断去。
“吾,喜欢聪明的孩子。”
那人声音含笑,衣袖大甩,将石川胧震开,负手看向遥远的天际。
“……即使你捡回一命,此生你也再无站立而行的可能,聆月祀嬛给你希望,吾再赐你绝望……怎样?是不是美好的让人禁不住流泪呢?”
说完,那人低低地笑出声来,继而一个转身,化光离去,唯有温柔又深沉的声音,绕耳不绝。
“请转告末世天君,要杀素还真,便用命来换吧!”
礼貌如常的语气,偏生带上了阴冷的邪气,彼时那人一双绯红的眼睛,竟穿越了空间的阻隔,从象罔之眼中,真切地看进寂灭邪罗的眼底。
他忽然觉得,那人由沐水而生的白莲,生生化作了自我燃烧的火焰,带着毁灭一切的渴望,即将席卷整个大地。
收了心思,他再次看向象罔之眼,无影之境的一行人,已经又死了一人。
一页书和悟剑声忍痛继续拖棺而行,渐渐靠近天武圣台,却渐渐远离天阎魔城,也渐渐远离推松岩。
梵天……一页书。
你可知道,现在,有一个人,正因为你,或者说是因为你们曾守护的正道……而万劫不复。
佛披金霞,慈目广视三千世界,却独独遗漏了掌心中,最为清圣也最为孤独的莲花。
如今他为了靠近他的仰视而舍弃了温暖的护持,拼了玉石俱焚,身入黑暗以求成全。
而你,可有所感?
寂灭邪罗有些恶意地,想象着梵莲再逢,想象着身化修罗的素还真将怎样把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插进一页书的心窝,想象着那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上露出的震惊和恐惧,他没来由的心情愉快。
“嗯……回来了么。”
魔主一言,打断了他的思绪,接着,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混杂着更加浓烈的莲花清香,由外而入。
他回头,便是一怔。
原本素白的衣衫,已变成沉郁的黑色,那人双手垂下,步伐轻盈,一步一血印,慢慢走近。
近了他才发现,那哪里是黑色,分明是重重鲜血干涸之后的深红!
这人……流出了多少鲜血……才染透了那一身白衫?
“寂灭邪罗,你退下吧。”
他化阐提微微挥手,寂灭邪罗低声应过,又抬头看了一眼那稳稳站立的人。
……莲香不减,优雅不减,那人只是褪尽了一身清圣,他看着那眉角眼梢都开始流露出风流邪魅的人,竟一时无言。
圣华离散,魔氛尽染,哪个不是背叛?哪个不是血肉模糊的交换……谁说堕落最是容易?
终于,他只是轻舒一口气,转身离去。
“……此时无人,不必强撑。”
空空荡荡的大殿中,他化阐提背过身去,声音仍是一派淡然。
素还真垂手而立,犹未干涸的朱红自那身早已失了本色的衣摆慢慢滴下,在脚边晕开一个又一个刺圆的痕迹。
“魔主多虑了,素某很好。”
很好?
他化阐提转过身,隐藏在兜帽之下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面前的素还真,许久,方再次开口。
“圣魔开战仍有五十余日,用这段时间,去了却你的过去吧。”
“嗯。”
他化阐提看着素还真微微躬身行礼,又慢慢移动脚步,身姿优雅,翩然若舞,完全看不出丝毫痛苦。
他默默轻叹,终于又唤住那人:“……且慢,城中亦有活水,你,先净身吧。”
想了一下,还是选择用命令的方式,几乎是本能的,他觉得如果询问,那人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此物来自烟萝引梦越织女,给你,净身之后换上。”
他递过去的衣衫布料轻似无物,那人接过之后微微错楞,却又很快抬起头,淡而薄的嘴唇轻轻扬起,笑容温柔又妩媚。
“如此,多谢了。”
……矛盾又倔强的人类。
目送着素还真进入内殿,他化阐提靠在王座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
居然自散根基来承受全部的魔皇之血……该说他是聪明,还是愚蠢?
用初生婴儿般纯洁的躯体来承接力量,就如同用倒空的杯子收纳清水,有多少便能吸收多少;然而,散去了全部的功体,虽然可以直接攀上顶峰,却也完全失去了抵抗疼痛的能力,他之所感,只怕早已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因何还是这般平静?
是因为那份渴切的思念么?
他仍记得那人说出愿望时,眉眼中,流露出的狠戾和邪魅。
——吾要他恨。佛心疼痛,大爱已广施于天下苍生,那么,就把他唯一的恨留给吾吧,吾要他从此只要想起一个名字,便气血焚心,再无任何事物能入耳,再无任何事物能入目;眼中所见,心中所思,唯有一人,那便是吾,素还真!
该是多深的绝望,才让他想用毁灭来相陪?
背正入邪,或如利刃剜心。
他不能原谅自己心失偏衡,却也放不下那遥不可及的憧憬,越是禁锢,越是沉重,越是让人不能自拔。
不是不能明白他痛苦的自责和挣扎,所以他化阐提默许了他接近自虐的要求。
用无尽的惩罚,换他安心留在魔城,也算是不错的交易。
反正……只到圣魔双方,分生判死的一刻而已……
说起来,还真像啊……
当初断灭阐提也是这样毫不留恋地投奔了另一个阵营,自封魔身,重塑道基。
只是幸运的是,断灭的心意,得到了回应,而他……
按下心头隐现的一丝不舍,他化阐提感受着遗留在空旷大殿中,那混杂了血腥的莲香,慢慢闭上了眼睛。
镌刻在灵魂上的芬芳……竟连换血也洗不去这香至诱人的味道么……
你终归是美好的,吾方得之,何其幸也。
不知珍惜的龠胜明峦啊,圣魔的天平——偏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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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请假10天……OTZ 军训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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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为了一份无法判断未来的执着,你能付出多少代价?
金钱?生命?还是无尽的惩罚与折磨?
圣魔大战倒数,五十天。
古来沉寂的天工八月泉,在短短十日间,第二次迎来了琴声的再响。
参天巨琴之上,黑衣白发的身影轻盈翻飞,气凝指尖,依顺骨谱而出,刹时动天之律乍然喷薄,风云黯催,紫电旁落,天工八月泉笼罩一片血霞红光。
伴随希音之响绕云不止,半空音律缓缓生出一副异世之图,一时间各方目光均为之夺,竟无一人发现凌空勾抹琴弦之人的异常。
远远地,寂灭邪罗看着那人流衣宽袖,雪发如丝,身姿翩若惊鸿,遥目望去,仿佛水墨中纵出的矫然腾龙,跃然间,将和天地融为一体。
……刀尖上的舞蹈,该是怎样的绝艳?
争战杀伐入不得耳,仇恨苦痛入不得眼,世间唯余他,衣带当风,灵秀飘然。
竟似是丝毫不受换血影响。
怎会如此?
原本是来关注梵刹地图归属的寂灭邪罗竟有些移不开视线,他不想去留意妖后和号天穷的觊觎,也不想多看一眼靖沧浪和端木燹龙的仇恨了断……他接近叹服的目光,始终跟随着那人拨弦动律的舞姿,满心的难以置信。
魔血如毒,游走在那人四肢百骸中,难道不应该是丝丝蚀骨的剧痛么?
为何他却这般……潇洒轻盈?
直到邪尊道夺走成形的梵刹地图,魔主安排的棋子御神风现身,所负任务完成之后,他仍是舍不得一般牢牢盯死那执着地奏完琴律尾章的人。
而素还真奏完希音之响,低低叹息一声,收了骨谱,轻盈而落,足尖点地之时,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站直,一双深红的妖眸似有所感地看向寂灭邪罗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个妩媚的笑容。
寂灭邪罗脸上一热,也不再多看,转身便化光离去。
“呵呵……这就走了呀~”
素还真摇了摇头,语气带上了少许遗憾,而后他慢慢迈开脚步,向天工八月泉之外走去。
“哎呀,鬼门关前走一遭,结果还真的遇到鬼了,悬壶子,这样吧,我负责超度,你就负责收惊吧。”
危机方才过去,一灯禅那副不着调的本性立刻显露出来,惹来悬壶子的白眼。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真的是……”
话未说完,便有一缕香风由远及近,原本清淡的味道不知为何,带上了丝丝诱惑,三人同时一怔,齐齐转头看去。
之前大战,三人都不曾注意到,那拨弦弄律的人换了装束,此刻蓦然入眼,竟别是另种滋味。
只见那人散了一头雪发,身着纯黑轻衫,笑意盈盈地曼步而来。
“多谢三位此次相助,素某铭感五内。”
素还真走近了站定,眉眼中笑意不减,素手抱拳,微微躬身行礼,略大的领口低垂,露出白净纤长的脖子和细致的锁骨。
“……素还真,你……”一灯禅不由得皱起眉,但他措辞了许久,仍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人气息纯粹依旧,却有着难以描绘的异样,正与己身佛气产生微妙的冲突。
“……怎的换了装束?”
悬壶子的感觉不如一灯禅强烈,他只是看着那人眼波流转的潋滟,喉咙不受控的发干。
“素某如此,不好看么?”
那人轻笑,眼如新月。
“不、不是……可……”
悬壶子一时呆怔,他本就不擅言辞,平日里总也常被一灯禅欺负了去,此时此刻,更是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
“素还真,日前吾本有事寻你,一上推松岩时,却只看得一片狼藉,后来听说号天穷率军围杀你,此次吾等来到天工八月泉,也是碰碰运气,不想却……你无恙否?”
靖沧浪到底稳重,按下心头不安,先行询问。
“嗯,吾无事,”那人收了眉眼中的笑意,嘴角却仍是微微上扬,声音柔婉如同雏莺,“……另外,先生所担忧之事,莫非是佛愆传说?”
“嗯?你亦有所了解?”
“不算了解,”素还真眨眨眼,略歪了一下头,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素某摆脱追杀之后,曾一访天阎魔城,离开后又在巧合之下,得遇佛首。”
“啊!那帝如来跟你说了什么?”靖沧浪一惊又一喜,急忙询问。
“……先生,佛愆之说已实现泰半,未来,对于佛首,只有——断业了罪!”
绝无后路的选择,素还真说的轻描淡写,盈盈流转的眉目似笑非笑,看得在场三人一阵心悸。
“素还真,别无选择吗?”
“先生,当断不断,祸乱不断……不过,或许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此事可交吾,先生现下可先专注于末世圣传,灭神之祸也已经刻不容缓了啊!”
素还真眼神幽深,微微地泛着殊丽的红色,看上去,竟有着奇异的美艳。
……怎的之前没有发现清香白莲的眸色是这般勾人?
靖沧浪呼吸一窒,有些狼狈的转开头。
“此事吾会考虑,先告辞了。”
话音方落,人已经化光离去,一灯禅有些无奈地上前一步。
“哎呀真是没礼貌,走这么急,素贤人莫要挂怀,他就是这样。”
“无妨。”
素还真轻轻摇了摇头,笑容仍是那样柔软,一灯禅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终于只是微微行礼,先行告辞,和悬壶子一同离去了。
而独自留下的素还真,又转过头看向水弦气势磅礴的天工八月泉,雪发如丝,眼角仍然媚态万千。
远望许久,却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迈开脚步,一点一点地,向着末世圣传的方向而去。
只是那身姿,却失了轻盈和稳健,轻薄的黑色衣衫,随着他的每一步,仿佛无助至极般的轻轻颤动,没有人看到,那人深藏在广袖里的指尖,不断地,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液……
奕剑春秋里,浅色衣衫的少年重新坐上了轮椅,色彩明丽的折扇缓缓扇动,伴随着间断地,低低地轻咳。
“万里悲秋常作客……咳咳……”
“秋主人!”
石川胧担忧地现身,轻轻扶住少年伛偻的身体。
“无事。”
“……素还真,太残忍,胧,杀!”
……残忍?
说不定也对。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没有得到,而是得到了之后又被硬生生夺走。
素还真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几乎一击致命。
他没有死亡,却当真如同素还真所说,余生也再无可能站立而行。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易秋颜坐在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轮椅上,默默地回想。
原本,自己擅长的,就不是武力。
就算心有不甘,却也不是不能重新振作,他一向都是自咽伤痛,这次也不会例外。
只是,素还真堪称苦境首智,又怎会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
他想起那人俯视而下的目光,死寂犹如无望的深渊。
多日来,他始终无法想通,一个分明占尽了上风的人,却为何会有那种仿佛天地塌陷的眼神,痛苦的让所有直视过去的人心头不忍。
他一向以末世圣传的利益为先,虽然谈不上感情淡漠,倒也确实是少有起伏,报仇什么的,他也要为天君算来最大的回报。
那人……又怎会不懂?
除非……
“胧,现在还不是时机……何况,我亦未死,不能行走,也是无所谓。”
他轻咳几声,折扇遮面。
最合理的想法,却也是最无法解释的想法。
那人……究竟有何目的?
“……秋主人,忍军来报,素还真,来访天君。”
哦?才脱追杀,又致军师重伤,他竟立刻再来?
“去看看。”
“嗨。”
人间尤物。
号天穷看看竹风铃,又看看一袭墨色松散轻衫的素还真,脑子里转过妖后的妖艳身姿,最后目光仍是流连在面前的人那纤长的脖颈上,末世天君心中感慨。
再见面,此人竟大不相同,比之先前追杀时的清冷,多了些说不出的韵味,竟一时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假做威胁,想看那人惊慌失措的道歉,却不料那人轻轻旋身,擦着自己摆好架势的胳膊,一步贴近,柔软的手臂如同水蛇一样缠了上来,动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情人的低语。
那人说,天君,现在杀吾,不但无益,甚至有害哦。
香风曼递,那人绵长的呼吸吐在耳边,遍览美人的末世天君竟也禁不住心神荡漾,举手凝气,却不知是应该一掌拍下,还是将人环住。
“素还真,你打伤末世圣传的智锋座,竟还敢公然……公然挑衅天君!”
竹风铃纤眉倒竖,斟酌许久,终于还是把“勾引”换成了“挑衅”,出言轻斥。
一言换来素还真的低笑,也唤回了号天穷神游的神智,他看着怀中笑弯了眼睛的人,眸色一冷,抬手扣住了那人裸露在外的脖子。
“素还真,杀你,除吾心腹大患,何害之有?”
莲香弥漫,手底肌肤滑如丝缎,号天穷不由得眯了一双邪眸,指尖轻轻地在那人侧颈上滑动,感受到那人微微的颤抖。
似是极痛苦的,素还真用力闭了闭眼睛,却又很快睁开,如烟的媚态流转。
“瞒者瞒不识,先生之心腹大患,绝非劣者啊。”
“哼,确实,但吾亦听闻,你放话说要杀你,便要吾以命相换,吾现在若气力一吐,你要如何让吾以命相换?”
“呵呵……素某心中,末世天君应不是这等计较之辈啊,何况,素某一言,亦非威胁,而是忠言。”
“哦?”
“素某冒昧,先请问先生一探魔城,看法为何?”
素还真的所有动作都轻缓无比,即使是受制于人,也平添一份诱人的优雅。
“哼,既曰魔城,绝非善类。”
“嗯,这便是先生与素某的初步共识了,先生早先修补苦集裂缝,若再成就诛灭魔城之功,焉能不威振四海,天下归心呢?”
“哦?但依秋儿所言,你已入魔,诛灭魔城,哼,你觉得吾会相信吗?”
号天穷言辞犀利,却放开了对那人的钳制,翻手又环住了那人的腰身,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既是如此,相信先生应该能明白,素某亦在极力抗拒,只是有时也会身不由己,现在魔城方是大敌,御神风不正是被其复活重生,杀吾,反而会多竖敌人……而吾,吾亦想自救啊……”
怀中之人神色黯淡,眉目中隐现的痛苦看在号天穷眼中,竟是异常招人怜爱。
……纯粹又矛盾的气息。
堕落前的挣扎,熟悉的让人心痛。
当初惊闻鬼如来成就大道,位列佛门之首时,他也曾这样苦苦挣扎于世间的对错,最后终成末世天君。
何必抗拒……何必抗拒……
这世间,唯有自己,才是真实!
“那么你之意图,应是联合双方,共抗魔城?”
伴随着轮椅的吱呀声,易秋颜有些孱弱的声音响起,再次打断了号天穷的失神,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放开手,刻意冷淡了语气,看向那人。
“若是联合,应是双方互惠才是。”
“自然,只是以先生之能,素某不知能给先生何种帮助。”
脱离了掌控,那人明显地放松了身体,柔软的衣摆微微抖动,神色仍是隐隐的脆弱伤痛。
“简单,吾要你与御神风等人划清界限,不可介入吾之私怨。”
号天穷看着那人一身轻软黑衣,神色暗沉不辨情绪。
“这……吾会尽力为先生周全。”
“很好,你之成绩,将是末世圣传出力之依据,竹风铃,送客。”
离开之时,素还真微微侧目,看向沉默在一旁的易秋颜,嘴角扬起的笑容甜美无比,却让易秋颜微微一抖,心中涌出丝丝冰冷的寒气。
犹如在暗处酝酿出火焰的……泛红的妖瞳!
那样精致,如同工笔古画的侧脸,却带着纯粹而可怕的毁灭气息。
一眼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易秋颜折扇遮面,心中久久不安。
离开了末世圣传的势力,步履轻盈的素还真慢慢地,靠上了一棵老树,雪白的发丝垂下,遮盖了他盈盈的眉目,只露出一点淡色的嘴唇和线条柔美的下巴,许久,那修长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滑下了树干。
粗糙的树皮磨蹭着他的后背,疼痛刺骨,他轻轻的吸着气,用自己的手臂环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小心翼翼地,他把自己蜷缩起来,无意的摆出一个自我防御的姿势,身边落叶无尽,片片形似滴水冰心,看着看着,他却忍不住扬起嘴角。
百年菩提树,亦有叶尽处,心是白莲花,岂无香散时?
“呵呵呵……”
仿佛是忍俊不禁一般,他低低地笑出声来,接着,他抬起一只手,极为轻柔地,按上了身后那棵百年菩提的树干,而后,劲力一吐——
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亭亭如盖的树冠便落尽了葱郁,光秃扭曲的枝干直指天空。
繁华衰败一弹指。
他重新站起身,离去的背影笔直挺拔,仿佛方才的脆弱不曾出现。
……周全。
两者皆伤,亦是一种周全啊。
末世天君,莫要忘了,素还真,一向都是最好的戏子……
最后留下的……又会是谁呢? 第八章
雪袖殷勤送茗盏,当年相顾笑颜红。琴过青竹歌剑舞,唱尽白莲字字香。
从别后,忆相逢,再无魂梦与君同。今宵独影灯残照,不见思人入梦中。
圣魔大战倒数,四十五天。
埋藏在地底的天阎魔城,经过千万年时间的压抑和磋磨,原本一直散发着阴暗诡谲的气息,然而不知为何,在近几日间,倒是多了些许阳光的味道,每每有人靠近魔主寝殿,更探得有清雅幽香弥漫,引的诸多魔兵躁动不安。
寂灭邪罗屏退了下人,有些头疼地揉揉额心,慢慢推开了魔主寝殿的大门。
若是换了往常,他是万万不敢如此随意的,只是当下,房间里休息的,并不是他化阐提。
暗色的沉重帐幔,长垂落地,金色流苏微微摇晃,遮挡了内殿的一切景象,唯有淡之又淡的香气,轻轻浅浅地飘散在空气中。
寂灭邪罗暗叹一口气,抬手掀开帐幔走入内殿。
魔主喜简,殿内装饰也并无过多华丽,而魔性暗沉,更是不喜熏香,然而这掩盖了潮湿灰暗气息的清香竟意外的让他觉得心情宁静。
……人形香炉?
寂灭邪罗晃晃脑袋,眼睛向深处望去。
深色的被褥,深色的床帏,那人似乎仍是沉睡未醒。
他无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缓缓靠近。
而那仰躺在床铺中的人无声无息,紧闭着眼睫,银色长发流流泻泻铺了满床,如雪的面容衬着重墨的衣衫更显苍白,鼻息间的起伏轻微的难以察觉……
太过安静了。
简直就像是白瓷雪玉雕成的娃娃。
他想起那一日,这人回到魔城,摇摇晃晃走近了王座,微微颔首之后便向前倒去,毫不避讳地缩进了魔主怀中,再不肯睁眼半分。
看着一身黑衣的雪发人儿蜷缩在他化阐提缠满绷带的臂弯中,他皱紧了眉头。
心中酸涩鼓胀,他却不知,这种异样的感觉,是来自那人,亦或是怀拥白莲的魔主。
而彼时他化阐提无法,便也只好抱他入了寝殿,这一睡,便是五天。
苦境正是混乱,端木燹龙重现对上擎海潮,明峦点将引来圣方全部势力,末世圣传和邪尊道暗涛汹涌……
除去他那个还是童儿的徒弟,竟无人想过白莲的去向……而他也当真就这么睡去,再不曾踏出魔城一步。
……究竟是谁,先抛弃了谁?
“何事?”
蓦然而起的清冷声音,让呆怔的寂灭邪罗瞬间回神。
眼前之人仍是安然仰躺,唯有一双晨星般的眼眸看向自己。
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粲然眸色,他心头纷乱,以往擅长的唇舌搬弄兜兜转转也只化作一句不明情绪的言语。
“……你休息的够久了,魔主……有命予你。”
冥冥众生相,在在隐窟凡。
兜兜转转,梵天仍是重回了众相凡窟,周遭景物未变,仍是一片荒凉无尽,不同的是,路途上已无人在侧。
莫名的,他感觉失落。
离开古武族的他,返回时并没有达成那小小的心愿,莫说借空品茶,就连那人一面,都未能得见。
习惯了那人永远不变的守候和等待,习惯了自己一回头便看到那人手端茶盏容颜如画……如今身后不见了素衣白发的身影,眼中所见之寻常景物,竟也凭空多了些许孤单和荒芜。
只是一段证道之途,独自前行或是身有随行究竟有何不同?
为何……胸口竟有窒心寂寞……
接过沥沙河递过的增减非玉,他无心多费唇舌,掉头便大踏步离去。
然而此次那身份诡异不明的人却烦人异常,几步跟上。
“稍等一下,我还想提醒你几句话。”
一页书衣袂翻飞,负手前行,目不斜视,步伐不停。
“不管你有何目的,一页书概括受之,但吾之脚步不容他人阻碍,唇舌——收起便是!”
他不在乎沥沙河是否继续跟紧,亦不关心沥沙河是否停下,他只是握紧了手中冰凉的增减非玉,向着未明的前路,迈步而行。
心,似纷乱,似寂静,隐约的,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仿佛预言般的言语。
—— 一切已经不同,已发生的事,是不会停止的,不论你是否在乎。
在乎。
怎样才是在乎?
就像飞鹭因自己而入江湖,尝尽流离,最后不得善终……?
这可是世间所谓爱情?
他曾看透,却不可能回应。
此身入空门,情爱成负累。
他尽力一视同仁,然而人非天平,又怎能忽略那些微小却真挚的付出?
譬如情义,亦同沙尘石砺,肉身尚存,只手执起,自有感受不同。
他喜欢看那孩子的眼睛,清澈通透,未曾受到分毫尘世污染,一眼,便可看到底。
只是他更习惯透过那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回忆另外一双眼睛。
同样的清澈通透,却多了不止一点点的温柔练达,那种涤尽污浊的净世眼神,他爱极。
不是等待绘画的白宣,而是笔柔色淡的美卷,观之而神往。
百千磨砺,方显君子如玉。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渐渐看不懂那种带了深意的目光,也许是恐惧改变,明知道有些什么酝酿在彼此之间,他却不愿深思。
在那受到魔气滋扰的时日里,他神识受控,却仍是本能的寻找纯净。
他亦有爱,但永远也不会有爱情。
他只是……想珍惜心中的净土。
可身在浊世,能有几人独清?
于是他疼惜飞鹭,一如疼惜不染污泥的莲。
……白莲。
为何……心中至洁,他只能想到此唯一……
万年春内,他听着霓羽天籁,心中暗暗触动。
茫茫众生,总是有轻有重,只是,有些时候,他也会不知道,谁,才是他的重。
红尘历练无尽,他终究非佛,人心仍是迷茫,不能不视,亦不能欺骗……
一路不停,思索纷扰,脚步却如同不受控制一般越显坚决。
冥冥中,他再次听闻巫阳神女之声——
“此去前行之路,回返将是无期,四大皆空,增减不萦于心,圣僧,一路保重。”
音落化尘,蓦地,他一步足落,眼前刹时彩霞生辉,划破众相凡窟连绵困境,正是——
天佛原乡。
然而,他望着苦行之途的终点,却是怔住了。
——前辈。
——但应此心无所住,造物虽驰如吾何?
——素某见前辈安朗,其心已定……
——回返,将是无期……
仿佛是下意识的,他取出了那第四颗增减非玉,一眼看去,奇异的光芒中,乍然出现了北洌鲸涛倒下的身影。
如雪羽麾上,鲜血喷涌而下,珠中的擎海潮满目难以置信,看着一只白净纤长的手穿过他的心口。
那只手很美,美的让一页书眼眶刺痛。
多少次,他看着那只手执起青花茶杯,递到自己面前;多少次,他看着那只手勾抹琴弦铮铮,拨出音律穿霄;多少次,他看着那只手托着白玉脸颊,笑容如花。
怎会如此?
怎会……是他!?
一路自魔城行来,身旁的人未表现出分毫异样,一身薄软黑衣翩然,脚步轻若燕舞,落草无声。
寂灭邪罗放慢步伐,没有化光而行,刻意拉长了这段路程,他知道这对那人是一种折磨,却并无心停止,他想看看,那人要到何时,才会露出无法忍耐的痛楚表情。
只是,直到目的地到达,那人仍是嘴角微扬,一派清姿淡然。
这让他烦心无比,甚至开始怀疑魔皇之血的效果是否真实。
“司命先生,素某乏了,完成任务一事,只怕需要先生独自而为了。”
素还真将寂灭邪罗的神色看进眼里,也不加反应,只是嫣然一笑,努起嘴点了点不远处茅屋里的秀美女子和孩童,而后便站定不动了。
他如何不知寂灭邪罗的用意,身体也确实疼痛非常,于是他不露声色地示弱,就当满足一下寂灭邪罗的恶趣味。
寂灭邪罗皱起眉,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化出任云踪的相貌,走向草屋。
屋里女子素颜端庄,像极了登道岸掌教净无幻,素还真站在屋外,看着那对姐弟相视间的依恋,静静地扬起嘴角。
多么令人欣羡的感情,平凡质朴,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梦想。
只是……乱世之下,不得善终。
低下头,素还真神色分毫不动。
一入魔城,令他知晓了不少事情,尽管他化阐提的讲述多有保留,他仍是大概推测出了许多,包括任云踪的身份和恋情。
他亦明白他化阐提并未完全信任自己,这次出行,也只是试探而已。
不过无妨,原本自己的目的,就不在此……
“动作还真快,她死了?”
看到任云踪模样的人抱着那女子走出,素还真脸上的笑意加深。
“算是,吾收走了她的灵魂,与死无异。”
“那个孩子呢?”
纤长手指指向茅屋里独自留下的孩童。
“不管。”
寂灭邪罗化为原身,抱着那女子便想离开。
“哦?”
随着一声尾音挑高的单字,那白皙指尖释出了一道夹杂了炎流的剑气,不偏不倚,穿透了茅屋里那孩童的额心!
那无辜的孩子一声未出,便倒了下去,继而,火舌暴起,吞噬了整间茅屋!
“你……!”
寂灭邪罗一惊,他本不曾想过伤害幼童。
“他的姐姐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复生,世上也只有一个净无幻,而净无幻永远也不会再次成为他的姐姐……何必给他这样虚妄的等待,泉下相逢,不是更好。”
温柔的语气,偏生带着沉重的阴寒,那人眉目清润,笑容艳如火焰。
“那是个孩子……!”
寂灭邪罗并不是同情那个孩子,更不是想谴责那人,他只是看着那种恬然的表情和幽深的眼神,寒气丝丝爬上脊背。
“是啊,那是个孩子……脆弱的,无能的,依附着而生存……”
声如梵音,那人轻轻摇头,低声叹着,就那么转身慢慢走远,雪色长发凌乱,背影清瘦,却挺拔绝然。
寂灭邪罗将怀里早已死去的女子抱紧了些,看着那人分明风华灵秀的身影,感觉异常冰冷。
不曾回头的他,自然不曾看见,身后大火渐熄,在尽化灰烬的残屋上,正有一朵莲花,缓缓盛开,花心如墨,花瓣如血。
——失去了依靠的幼子,是无法活下去的,与其怀抱无果的等待受尽折磨,不如一死。
素还真啊素还真,如此通达的莲心……你究竟是善良还是残忍……
他化阐提看着象罔之眼中轻轻摇曳的红莲,薄唇中不断吐出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