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书鹭】爱杀

弋戈

一 不如不见

   

    一页书入魔越来越深，双手布满了黑色咒语。瞳中带着血煞，周身逆气缠绕。为了暂时压制魔气在一页书体内窜流，飞鹭耗费了巨大的灵力为他治疗。一时气力不尽，颓然倒地。只是靠意志勉励支撑，不使自己陷入昏迷。

    一页书起身欲搀扶，却是被飞鹭轻轻闪开，一页书右手落空，眉头轻轻一瞥，心中却多了份怆然。

    飞鹭额上细汗密布，嘴角却展露微笑，“一页书，抱歉。我的灵力尚且不能使你完全康复。”

    一页书短暂沉默后，抬眼望着她，声音却是低沉，“飞鹭，一页书受你太多恩惠。”

    飞鹭闻言，脸色更显苍白，嘴角的笑意顿时萎顿，只匆匆道，“你再调息片刻。我先离开。”

    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中，飞鹭顿感气血在体内翻腾，一时忍受不住，口吐鲜血。

    跌坐在凳上，分不清是哪里更痛，是心痛，还是头痛。

    胸口疼痛难忍，飞鹭只得捱者疼痛，步履踉跄的来到药柜边，伸手欲取止痛丸，却因气息紊乱，将药架上的瓶瓶罐罐扫落一地。

    终于还是不行。飞鹭靠着药柜，缓缓滑倒。双唇剧烈的颤抖，牙关哆嗦，双目不能视物。眼前之漆黑，更甚心中之恐惧。

   

   素还真说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一页书，是否吾之命尽在你之掌握？

   

   飞鹭紧紧咬住口中含着的木棍，不让自己哼出任何一个音符。双手死死的揪住身下的床单，汗水很快浸湿了大片的床单。一波更胜一波的疼痛，几乎要击垮自己的意志。

   最疼的时候，眼前总能浮现出于他初次见面的一切。万年春的春天，风神俊秀的人如天边的朝阳照进心里每一个角落。

   这一世遇上你。可知我前世是多么辛苦，才能在佛祖面前求到。

弋戈

二 爱网恢恢

    一页书在林中急急而奔，他无意间得到消息，魔王子去了万年春。

    等我。

    一页书在心中喊道。

    万年春，终有时。残垣断壁，尸横遍野。烧焦的尸体随处可见。呛人的味道使人胃海翻腾。

    一页书发丝翻飞，赤红的佛珠，散发袅袅黑气。面容冷峻，宛如末日神祗。
    怒气排山倒海，一时急怒攻心，终致呕血。

    随后赶来的素还真等人见昔日的世外桃源如此景象，不由扼腕叹息，心中亦感到悲伤愤怒。

   “前辈。”素还真上前轻声道。

   一缕发丝垂落在眼前，连一页书自己也分辨不清眼前所见是真还是幻。

   “一页书，万年春永远欢迎你。”

   “你之功体受魔气滋扰，不如再停留几日。我唱歌给你听吧。”

   “为了族民，我甘愿牺牲。人故有一死，能为族民们带来幸福的生活，我已知足。”

   一页书忍不住头疼，单手扶额，耳边响起的话语，字字诛心。使他头疼欲裂，口中鲜血不断流出。

   “前辈。”素还真心中甚是担忧，缓步靠近一页书身旁。却只听见一页书低声呢喃二字，“飞鹭。”

    素还真心中一震，缓缓垂下双眸，仍是轻声道，“前辈，尚未见到祭子的尸体，一切论断还太早。”

    此刻，一页书抬头望向前方，隔着一片杨树林，依稀可辨一座木屋。

    一页书稍稍收敛心神，缓步向前，穿过树林。木屋尚好，只是屋内已无人迹。

    素还真默然跟在一页书身后，目光被一排一排的药架所吸引。匆忙之间，随手取了几瓶放入衣内。

    终于有人在出口处发现了一只羽簪。

    一页书看着手中这只轻盈如鸿毛一般的簪子，慢慢握紧了拳头，心上如电击过。

    “一页书，你可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我看书中所说山川秀丽，寰宇奇妙，一处就有一处之风俗，却与这万年春十分不一样。你从外面而来，不如给我讲一讲这江湖到底是怎样？”

    江湖到底是怎样？一页书心中所思，却无法诉诸于口。

    飞鹭在这万年春内，早已不知世上日月几番轮转，秦汉也已消逝。

    但他还是讲了一则传奇说与她听。那知她听的入迷，竟睡着了。

    彼时，何不与她说，江湖，有斩不尽的邪魔歪道，勘不破的世情迷障。

    是吾误了你。

弋戈

三 人生已错

   “飞鹭，你真的错了。”翎婆痛惜的说道。

   “长老，我已知错。”飞鹭神色淡然道。

   “既然知错，就该回头。”翎婆跺着拐杖痛心的说道。

   “大错已经铸成，实难回头。”飞鹭轻声一笑，如拨开云雾之月，清冷之中却带一股决然的凄美。

   “你忘了我们死去的族人吗？阿多霓会为我们报仇，你与我去退隐吧。”翎婆仍是泣然劝道，“一页书乃中原领袖，自有人操心他之病症。何须你再为他费心。”

   “长老。”飞鹭柔声笑道，“等我治好一页书，再与你一起退隐不迟。”

   “祭子。”翎婆面色一冷，一杖落在了飞鹭的背上。

   飞鹭吃痛跪倒，面色轻轻一滞，随即又恢复那如幽潭般的脸孔。

   “再问你一次，可愿退隐。”翎婆手持权杖喝道。

   飞鹭不言，幽幽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冷然笑道，“长老，我与你一赌，他定会找来这里。”

   翎婆闻听此言，怒由心生，立时又是一杖。

   飞鹭只是冷冷笑着，双眼紧闭，却是泪如雨下。翎婆心痛心伤，却是再不手软，一杖更胜一杖。

   飞鹭的笑声好似寂寞夜里幽然盛开的昙花，只见其美不闻其香。

   月光如华，如菊的灯光，温暖着飞鹭。紧闭的眼眸，无悲亦无喜的面容，仿佛如沉睡了千百年一般，了无生气。

   一页书不顾素还真的反对，以烈天真宗的身份入主末世圣传。

   宽阔的大殿内，一页书巍然挺立，缓缓说道，“吾已答应你之要求，吾要见的人在哪里？”

   “真宗何必心急。人，总是会见到。”宿贤卿恭敬的说道。

   一页书凝气在指，霎时如逼命修罗，欺身上前，宿贤卿不由气息凝滞，面色凝重。

   “吾耐心有限。”一页书冷冷说道。

   “末世圣传真心以待，否则不会救出飞鹭姑娘。”宿贤卿顿了一会儿，说道，“只是，飞鹭姑娘已受伤，需要静养，实在是不宜打扰。”

    一页书单手如利爪紧紧扼住宿贤卿喉头，双眸杀机闪动，“吾之耐心有限。”

    “真……宗……”宿贤卿额上青筋暴起，“来人……”

    宿贤卿目送兰怀印带着一页书离开大殿，眼中若有所思。

弋戈

四 当问归期是何期

    素还真仔细辨认了从飞鹭房中带回来的药丸，三瓶中有两瓶是止痛药，另一瓶药是用来染发。

    素还真心中一滞，屈世图不解其意，见素还真面色有隐，便问道，“素还真，是怎样了？不过是普通的止痛药和染发丸，你看上去怎么如丧考妣。”

    素还真轻声长叹，教他如何说呢？

    屈世图见他不讲话，只得说道，“我打听到，一页书去末世圣传做了什么烈天真宗。这到底是怎样啊。那个末世圣传不是什么正道派门。传言，他们专做一些买卖儿童的勾当。一页书去哪里，这下不妙了，不知云谷雷锋又会对他怎样？……”

    素还真却是没有把屈世图的话听进耳中，他心中所担心者，比这更甚。
  
    思量再三，素还真拿定主意，不可让前辈一错再错。否则，一切后果将无法承担。

    然而，依前辈此时状况，此事只可曲中求不可直中取。


    宿贤卿正在饮茶时，却听有人来报，清香白莲素还真来拜见。

    “闻名不如见面，素贤人果然一派君子之风。”宿贤卿客气的寒暄。

    “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见过总教。”素还真还之以礼。

    宿贤卿知他来意，必是为了一页书。于是笑道，“不知素贤人造访，所谓何事？”

    “劣者特来拜访一页书前辈。”素还真拱手道。

    “实不相瞒，真宗有事外出，还未归来。”宿贤卿诚恳说道，“若是真宗回来，吾定告知素贤人来访过。”

     正待素还真与说话时。却见兰怀印一脸紧张的走进大殿，在宿贤卿耳旁小声了几句。宿贤卿带笑的脸上露出些微怒气，然而又转瞬即逝，只留一派从容。

     待得打发走素还真。

     宿贤卿怒而将身边的桌案一掌拍碎。

     竟然有人在公开亭内，贴了告示，传末世圣传拐卖儿童，并且直指主谋者乃是易子娘。

     夜半时分，风不动，蝉声唱。孤月高挂，银河星淡。

     飞鹭勉力支起身体，口舌干燥，欲寻一杯茶水解渴。只见一人身着夜行服由开门闪入，点住了自己的穴道。一时之间，无法动弹，倒在床上。

    “嗯。”飞鹭闷声哼道，后背的伤并没有恢复完全。

    “抱歉。”素还真扯下蒙面，将飞鹭扶起，并揭开她身上之穴道。

    “可否劳素贤人为我倒杯水。”飞鹭沉声道。

     素还真递给飞鹭茶水，叹声道，“飞鹭姑娘，二次打扰，实在抱歉。”

    飞鹭将茶盏放在桌上，轻笑道，“这世上，还有你素贤人找不到的地方吗？”

    素还真并没有笑答，沉默片刻后，才道，“因为前辈在这里。”

    “是吗？”飞鹭又自斟自饮了一杯，才缓缓吐出这句。

    “飞鹭姑娘。还记得上次劣者在万年春内，与你所说之事吗？”素还真神态沉稳，眉角眼梢尽是肃然。

    “怎敢忘。”飞鹭冷然道，“素贤人之提醒，飞鹭时刻铭记于心，一刻也不敢忘怀。”

    素还真眉头一皱，“那为何还不退隐？”

    飞鹭转身淡淡一笑，“此事暂无能为力。”

    素还真无奈叹了一口气，“飞鹭姑娘，为前辈，素还真不得以求你，请你退隐。”

    “哈。”飞鹭却道，“素贤人之求不敢当。一页书之病症，吾还没有替他治好。”

    “此事，劣者必会为前辈做到。”

    “一页书犯了云鼓雷锋之戒律……”

     未等飞鹭说完，素还真开口道，“此事，吾必会为前辈周全。姑娘不必挂心。”

    “好。”飞鹭眼中笑意甚浓。

     素还真好似松了一口气，道别之后，悄然离开末世圣传。

弋戈

五 春残

   宿贤卿眉头紧皱，真真是多事之秋。有人回报，飞鹭居然要携翎婆去退隐。怎样变化如此之大。前几日还坚持不退隐，如今却又这般。

    失去飞鹭的牵制，一页书这颗棋子，如何驾驭？

    兰怀印献策，愁未央那里有一种控魂之药。不如。

    宿贤卿眉头一展，瞬即又沉思起来，半晌才道，“此事不可。”

    兰怀印不解其意。

    “一页书岂是好相与之辈。飞鹭之于他……”宿贤卿欲言又止。

    兰怀印说道，“这控魂之药，可使飞鹭完全听命。绝不会给总教带来一点麻烦。”

    宿贤卿冷哼一声道，“错了。这控魂之药，使用不当，便成了你我的催命符。”

    “总教何出此言？”兰怀印问道。

“一页书对飞鹭之了解，远远胜于你我。如若控制的不恰当，适得其反。让一页书辨出，这末世圣传也算到头了。”宿贤卿冷冷说道。
兰怀印听他此言，一时不再多话。

    宿贤卿心中甚是烦乱。易子娘被暴露，末世圣传很是被动，已经有不少正道门派欲联合起来攻打他们。

    兰怀印沉思片刻，豁然开朗，“总教。”

    宿贤卿冷声道，“怎么还未退下。”

    “属下有一事汇报。”兰怀印沉稳说道。

    “何事？”宿贤卿颇不耐烦。

    “此事若成，一箭双雕。”兰怀印略显兴奋。“一则，可分散正道对末世圣传之注意。二则，可将真宗牢牢控制在掌中。”

    飞鹭与翎婆正在房内等候，准备与宿贤卿道别后，就离开末世圣传。

    兰怀印推门而入，手中带了一件包袱。

   “飞鹭，听说你们要离开，我特地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干粮，路途之中，用的上。”兰怀印和煦的说道。

   “真是非常感谢崇首。”翎婆一边将干粮收好一边说道。

   “谢谢崇首。”飞鹭亦笑道，“这些时日，有幸得到末世圣传内各位的照顾。”

   “飞鹭不必客气。”兰怀印笑着，轻轻捋了捋飞鹭散落在肩上的发丝。“离开这个江湖，去寻一个安宁的住所吧。总教有要务要处理，特地嘱咐我带你们离开。”

    三人刚步出末世圣传大门，迎面而来正是气血涌动，心绪紊乱的一页书。

   兰怀印正欲上前询问，却见，一页书眼眸落处正是飞鹭的倩影。

   便携翎婆退至一旁，不打扰他二人话别。

   “是一页书。”飞鹭仿佛才看见一页书，笑着说道。

   “是我。”一页书并不看她，目光有几分游离。

   “我与长老准备退隐去了。”飞鹭轻松的笑道，一脸璀璨的笑意，彷如春花开遍，灿若星辰。

   “嗯。”一页书应了一声，不再接话。

   “这时节已经入秋了。在万年春里，我从未不知秋。原来秋天是这般味道。”飞鹭笑道。

    秋风起，百草折。

    冷风吹得二人衣袂猎猎作响。

    一步更似难上难，进不得，退不得。心如千千结，柔肠更添万分苦，不如萍中遇，聚散无期。

    一页书目光落在飞鹭的脸上，静静的看着她。容颜未老，发先白。面容不改，心沉晦。

    “我送你与长老一程。”一页书说完，转身。

    背影。又是背影。飞鹭心中自嘲道，“一页书，为何，我看见的永远是你的背影。也罢。”

    “一页书，我与飞鹭自行离去。免了相送。”翎婆出言道。

弋戈

六 天难恕

   “长老，便是让一页书送上一程吧。”飞鹭温言出声劝道。

   翎婆无奈，只得默然认同。

   兰怀印却有些伤感的对飞鹭道，“此一去，望君珍重。”

   “谢谢。”飞鹭浅浅笑道。

   一页书步履放的缓慢，飞鹭与翎婆跟在身后，不紧不慢。

   忽而，一页书伤势发作，口中喷血而出，顿时昏倒。

   飞鹭大惊，急忙上前将一页书扶靠在自己的怀里。以手抚其额，果然烫的吓人。再探其脉，魔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恐怕会伤害他之腑脏。

   “长老。一页书伤势沉重。必须尽快医治。”飞鹭高声道。

   “且带他去寻一处住所，再医治。”翎婆说道。

   二人一同搀扶一页书向前而去。一路行来，皆无人烟。飞鹭心中焦急万分，一页书昏迷未醒，情况危急，不能再拖。

   “飞鹭，前面似有一处住所。”翎婆望着远处说道。

“赶紧将一页书带过去吧。”飞鹭急切的说道。

   翎婆亦点头。

   将一页书安置在破榻上，飞鹭立刻要运功施救。却被翎婆拦下。

   “飞鹭，你的眼睛还要吗？”翎婆沉声道。

   “他的命，比我的眼睛重要。”飞鹭不顾翎婆的阻拦，一意而为。

   “拼上你的眼睛也救不了他。”翎婆叹气道，“不如，我去找素还真来吧。想必他有办法。”

    “他之伤势已等不了。”飞鹭焦急的说道。

    “我知道。”翎婆说完，便起掌运势，将一页书的魔气稍作压制。即使这样，也使得翎婆耗费了大量灵力，嘴角也染上了鲜血。

    “啊，长老。”飞鹭痛心的扶住翎婆，眼中充满了感动，愧疚的泪水。

   “飞鹭。”翎婆喘了一口气道，“不必为我忧心。”

   翎婆调息片刻就离开了破屋，去寻找素还真。

   飞鹭将打湿的手巾，轻轻擦拭着一页书的额头，脸颊。

   一页书，一页书，你还不能倒下，你还有除不完的邪魔，诛不尽的业障。飞鹭在心中默默说道。

   一页书虽是受伤，当刚受了翎婆输入的灵气，已将魔气压制几分，神识已是清醒几分。只感觉脸上冰凉凉一片，忽然几滴热泪溅到自己脸上，泛起心中微漾。

   一页书虽是闭目，却仍是轻声叹道，“飞鹭。”

   “啊。”飞鹭轻呼一声，“一页书，你醒了。”

   “既然要退隐，为何还对尘世有所留恋。”一页书幽然睁开双目，缓缓说道。

    飞鹭慌忙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欲起身离开。

    哪知一页书已握住她之手腕，使她无法逃避。

    “吾叹你，叹你终于下定决心去退隐。”一页书沉声道。

    “啊，是的。一页书，我与长老会去退隐。”飞鹭强装笑脸，急切说道，“长老去找素贤人来帮忙了。我们，我们马上就会走。”

    “是吗？”一页书放开她的手腕，淡淡的说道。

    “是的。当然是的。你不是说要送我们一程吗？”飞鹭笑道，因说的太急，竟然咳嗽起来，呛的眼泪再次流出。

    一页书沉默不语，只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自说自话。一双冷然的双目，看着她。

    “一页书，你饿不饿？我去找些吃的来。”飞鹭无法正视他之目光。急欲逃离他的视线，不等一页书作答，便快步离开破屋。

    飞鹭神魂不清，脚步踉跄，心痛难忍，连呼吸都觉得胸口疼痛。只是眼睛涩的疼，却流不出泪来。

    终是支持不住，背靠着一棵树缓缓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哭不出来？为什么哭不出来？

    想喊，喊不出。想哭，哭不出。疼，还有什么疼使人浑身发抖，疼的哭不出喊不出，却还想活着。

    飞鹭强撑起身子，慢慢的走着，终于走到一处溪水旁。溪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若是如见什么阻挡，自是会绕开它，再慢慢向前游去。

    一片半黄的树叶，飘飘然，打了几个旋儿，最终还是落在溪水上，慢慢随着流水去向未知的所在。

    “飞鹭。”

     一页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飞鹭一时从思绪中惊醒。

    相顾无言。

    “飞鹭。这里有一瓶药，可以缓解你之头疼。”一页书从怀里掏出一只墨绿的瓷瓶。

    “头疼。”飞鹭扯动唇角，却笑不出来。

    “我哪里有头疼？”飞鹭努力的笑着，眼泪却留下来了。

    “我真的不疼。”飞鹭忽然想大笑，于是终于笑出声了。连鱼都知道，一路不通，就绕过去。连黄叶也知道，随波逐流，一世安然。

    我为何还要争？

    笑声越来越大，直至最后戛然而止。


    “错了。”飞鹭看着一页书，眼中含泪，嘴角带笑，神情凄美，“错了，一页书。”

    飞鹭指着自己的心，绝望的说道，“不是头痛，是心痛。”

    “是心痛。”飞鹭绝然的笑道，“你有药治吗？”

    一页书的发被风吹起，搅乱了自己的思绪。

    不是头痛，是心痛。原来，自己的头痛，不是头痛，而是心痛。

    一页书不语。

    飞鹭看着一页书，他沉默，不发一言。所有的一切，她甘之如饴的为他付出。眼瞎就眼瞎，还可以靠回忆度日。死亡何惧哉？

    她不希望他知道一丁点儿，可他偏偏全部知道。

    每一次，她默默的在房中忍受蚀骨之疼时，他一定就站在门外。

    飞鹭自怜的抚着垂落在胸前的发，连这一头的发，都是骗他。一头白发，一次一次的染黑。皎洁如月的银发，只能沾染夜的色，才能在他面前盛开。

    一页书，为何逼我？何不让我自欺欺人。

弋戈

七 云深

   “飞鹭。”一页书声音清亮，如一泓清泉，直入心底。

   飞鹭眼中无光，看着一页书慢慢朝自己走进，她竟害怕起来。慢慢将身体向后移开。

   
    “一页书。”飞鹭的眼睛又重新找回了焦点，“多谢你的药。”

    一页书停住自己的脚步，他定定的看着飞鹭，仿佛已握在手中的沁香，就要随风消逝。

    “大师。”飞鹭忽然开口，神情冷漠不可亲。

     一页书攥紧双拳，目光如腐骨之蚁望向飞鹭。

    “大师。”飞鹭双手合十，淡漠的说道，“大师，往日缘，今日尽。前尘种种，譬如昨日死。”

    “飞鹭。”一页书再次迈步朝飞鹭走去。

     飞鹭并没有逃避，而是看着一页书，微微的笑着。仿佛第一次见面时，你是谁，不过是我以为的良人。

    你身披金色佛衣，长发如瀑，背上一把凌云宝剑，脚踏乾坤步，一直走进我的心里。

    我为你踏错生平第一步。

    一步江湖无尽期，朝也等来，晚也等。从来聚散不由人。

    飞鹭踏步而去，一页书站在原地，不喜不悲。纷纷黄叶落，更催人老。

    翎婆来到途中，路遇十余黑衣人拦截。黑衣人来势汹汹，但下手犹有留情，不为取其性命。

    缠斗半刻，翎婆忽感内息一叉，失手被擒。

    密室之中，微见稀稀疏疏的灯光，映照着一个黑衣人的身影。昏聩的翎婆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凝思了片刻，行动中颇显犹疑。而后长叹一声，仿佛已经下定决心，将药丸推入翎婆口中。

    日已偏西，飞鹭在破屋外焦急的来回走动。翎婆一去也没有音信。还有素还真为何还不来。

    一页书静默的坐在屋内调息。

    这时，空中忽然降下一只巨龙，口吐火焰，正朝着破屋而来。

    飞鹭大惊失色。猛然叫道，“一页书，危险啊。”

    巨大的爆炸，将飞鹭的身体震飞。顿时口中血流如柱，命若游丝。

    一页书早已穿破屋顶，腾空而起，面色肃杀。起掌便是绝招，大梵圣掌，应声而出。

    魔王子立刻跳离巨龙之身，变回人形的赤睛，一席白衣，手持佛珠。悠然落到飞鹭身旁，将她扶起。

   “你伤势很重。”赤睛声音虽是冷清，但仍不忘单手运掌替她疗伤。

   哪知飞鹭轻声一笑，长长的睫毛如扇，轻易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用意，不顾伤重之身，暗掌劈向赤睛。

   赤睛不妨她如此，身子不稳，后退数步。嘴角处流落丝丝血迹。

   飞鹭用力太甚，二人之间的气劲亦将她震开，只是原本缠绕在发上的丝带脱落。一头乌发，转眼间已是银白如雪。

   一页书霎时错愕之极，恼人的头痛又开始发作。魔气开始在体内翻涌。暗自忍耐那魔气冲穴的疼痛，一页书飞身来到飞鹭身旁，将她扶起。

   赤睛双目如画，微微张开的唇，还来不及吐出话语。只怔怔的望着她。

   “赤睛，她就是你之救命恩人。”魔王子邪笑道，“原来是个老太婆。”

   赤睛忽而提掌袭向魔王子。魔王子轻轻跃起，仍是戏谑道，“赤睛，你之爱好，何时变成如此。看来，吾对你的调教仍是不成功啊。”

  一页书心知情势不利，带着飞鹭立刻飞身离开。

  魔王子以手抚颌，“赤睛，你的亲亲美人走了，你要不要去追。”

  赤睛收敛气息，只是静静的望着飞鹭离开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赤睛，你的亲亲美人要杀你。”魔王子继续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赤睛转身变化为火龙腾空而起。

   魔王子仍是自言自语道，“吾最爱真理，为何人人都说自己爱真理，却不讲真话。哈哈哈哈。”

弋戈

八  七级浮屠

   一页书抱着飞鹭急急而奔，一路上鲜血斑斑，喘息如牛。飞鹭，就快要到琉璃仙境了。

   往日，似乎一转身，就能看见白莲之影。为何，这一次，琉璃仙境仿佛越来越远。汗水遮住眼眸，双手似担了千斤之重。一页书在树林中穿梭，步下生风。来不及擦去的汗水浸湿了衣襟，怀里的人仿佛失了生气，面色惨白如纸，一头白发随风舞动，像失落在风中的精灵。

   秦假仙，阴尸人，业途灵三人正在林中慢吞吞而行。

   业途灵眼尖，立刻高声叫道，“师傅呀。”

   秦假仙只觉一阵风过，黑色的身影一闪而逝。还来不及站稳脚跟，靠在阴尸人身上，说道，“业途灵，你皮痒啊。哪里有一页书的身影。”

   “大仔，真的是师傅咧。”业途灵叫道，“师傅好似受了重伤，还抱着一个人。”

    秦假仙转了转眼珠，说道，“业途灵啊，你有没有看清楚啊。这个方向是去琉璃仙境啦，是说，一页书好久不曾去找过素还真了。”

   “真是咧。”阴尸人附和道。

   “大仔，真的是师傅咧。”业途灵肯定道。

   “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秦假仙断言道，“赶紧去琉璃仙境看看嘛。顺便告诉素还真，公开亭之事已经办好了。”

    三人急忙朝琉璃仙境而去。

   
    琉璃仙境之内，素还真正在思量之间。

    屈世途又在泡茶。

   “好友，”素还真忽然开口叫道，

   “哎呀呀，叫这么大声，吓的老人家差点烫到手。”屈世途抱怨道。

   “抱歉，好友。”素还真双眉微微皱着，叹声道，“吾心中有不安的感觉。”

   “你不是已经说服飞鹭去退隐，还有什么可担忧呢。”屈世途说道。

   素还真心中仍是有不好的感觉。

   “素还真。”一页书高声叫道。

   素还真心中一凛，是一页书前辈。急忙与屈世途从内室走出。

   “啊，这是怎么回事？”屈世途见到此情景，不由问出口。

   “前辈，请先将飞鹭姑娘安置，素某即刻取来药箱。”

   “嗯。”一页书立刻将飞鹭带进内室。

   “哎，麻烦呀。”屈世途终于心中有所悟，但也明白，此刻不可多言。

   一页书方坐下，才觉五内如火焚，痛不可抑，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一手抚在胸口，双目仔细观视飞鹭。

   素还真由门口而进，早在一页书进琉璃仙境时，他已知道前辈受伤很重。

   只见一页书目光在飞鹭脸上逡巡，不曾丝毫注意到自己已经进来。心中更沉了几分。

   “前辈，让吾一探她之脉细。”素还真上前说道。

   “呃。”一页书忍不住口吐鲜血。

   “一页书。”屈世途随后进来，见一页书吐血，心中甚是着急。不由开口道，“你受伤沉重，先服下这粒药丹。暂调内息。”

   “吾无事。”一页书开口道，“素还真，飞鹭如何？”

   “只是受到气劲余震。”素还真面色坦然，“服药三日，调息几日，便无大碍。”

    一页书听后，面色稍霁。只是双目如炬，似有疑虑。

    “还是让吾替前辈疗伤吧。”素还真道。

    “不用。”一页书勉力站起，“吾有要事。”

    “前辈已受伤，有何要事，素还真可为代办。”素还真开口道，“吾只担心若飞鹭姑娘清醒，恐会担忧前辈。”

    一页书略侧过头，双目不知看向哪里，半晌无话，才又坐下调息。

   素还真，屈世途才出得内室。就见秦假仙三人走进琉璃仙境。

   “素还真啊，一页书是否来了。”秦假仙先声问道。

   “正在室内。”素还真面露忧色。

   “师傅呀。”业途灵叫道，正欲朝内室而去。
屈世途却以身挡住，摇了摇头。

   “是怎样了啊？”秦假仙不解的问道。

    “前辈受伤沉重，正在休养，还是不要打扰。”素还真并未多言。

     秦假仙为人聪明，立刻说道，“业途灵，还是不要打扰一页书疗伤。你忘记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素还真讲。”

   
    待人离开内室后，一页书缓步走到床边。服完药后，飞鹭的面色似有缓和，不似最初那样惨白，整个人仿佛也有了一点生气。只是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面容紧绷，好似忍受着什么。

   “痛吗？飞鹭。”一页书缓声问道。

   屋内无人回答他，痛吗？

   一页书坐在她的身边，将她垂落在床边的白发，一缕一缕轻轻的挽起。

    暮色尘埃，室内燃着莲香，空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如豆的烛光，映照着一页书白皙的脸孔，英挺入鬓的长眉，多了两分愁云。两瓣薄唇，抿尽世间纷扰。

    一页书心内怅然，你若归隐，却是最好。我为何偏要送你一程。这一程，却害你至此。你且宽心，我定然帮你寻得翎婆，不使你再有遗憾。

    素还真走至门外，欲推门的手，颓然放下。便要转身，须臾之间，已是拿定主意，复又转身叩门。

    一页书打开房门，随素还真步至一处僻静的所在。

    月上中天，沉默已久的二人才开口对谈。

   “前辈，最近可好？”素还真关心的问道。

   一页书眼眸低垂，缓缓道，“素还真，劳你费心了。”

   素还真心道，前辈，自你入魔，却是难得这样平和的与素还真对话。

   “素还真，吾需帮飞鹭寻找翎婆。”一页书道，“翎婆在寻你途中失了踪影。”

    素还真想了一会儿说道，“前辈，此事可以交给秦假仙。而今，前辈受伤太重，实在不宜再经江湖风波。”

    一页书却若有所思。

   “前辈，你五脏六腑受魔气滋扰太深，素某正在寻解法。现在已有线索。不如前辈暂留琉璃仙境。吾可随时为前辈诊治。”素还真说道。

    一页书听后，却是不答话，只抬头望天，星辰黯淡，树影摇动，一片寂肃，然越是静越是听的见自己的心音。

   “吾之入魔已深，行事颇为针锋相对，然而还是有劳你之一试吧。”一页书留下话语，便先行离开了。

   “前辈啊……”素还真拂尘一甩，很是痛心。

    叶小钗身背刀剑，步态沉稳，缓步走近素还真身旁。

   “叶小钗，你回来了。”素还真说道。

    叶小钗身形不动，却能感受到素还真心绪波动。

   “叶小钗，前辈虽然入魔甚深，但他心中明白，回头才是岸。”素还真叹气道，“只是，前辈心中似另有想法。吾只担心，到时，心入魔更甚身入魔。心坠无间，永世难出。”

   “啊……”叶小钗顿觉事态严重。

   “飞鹭姑娘为前辈付出甚多。”素还真摇头叹道，“越是如此，前辈执念越深，业障已重。吾瞒了前辈，飞鹭神虚气空，命若游丝，只恐半身已入奈何桥。”

   “哎。”素还真叹道，“只愿前辈能勘破这层迷障才是。”

弋戈

九 情深不寿

   飞鹭醒来，已是两日后的清晨。

   琉璃仙境风景宜人，临瀑而建，飞流直下三千尺。阳光照耀下，彷如人间仙境。

   飞鹭推窗所见，阳光如五色之耀，刺的人睁不开眼睛。飞鹭伸手挡住阳光，缓缓睁开眼睛，手指如穿过一层五彩云纱，指间流泻一地光华。

   “飞鹭姑娘，你醒了。”屈世途一手端着早餐一手带上房门，动作颇为熟练。

   “是的，你是？”飞鹭抱以微笑。

   “屈世途是也。”屈世途说道，“吃点早餐吧。您醒来便好，这几日，一页书可是十分着急。”

   “唔。”飞鹭垂下眼睫。

屈世途有些自责自己说错话，便退出了房间。

   飞鹭坐在镜前，怜惜的抚着胸前的发丝，目光在镜前游离。镜中花，如昨日云烟。万年春的祭子，好久没有想起自己这真正的身份了。

   雕花的格子门被轻轻推开，一页书入眼便是一头白发的飞鹭正坐在镜前，不言不语。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房间，点点飞扬的尘屑在光与影的交织下跳动。

   “是谁？”飞鹭翩然转头，语带嫣然，惊鸿一瞥。

   一页书听她这声，心弦猛然被扣动。一眼望向她，双眸如翦水秋瞳，盈盈如良玉。

   “大师。”飞鹭立时回头说道。

   “你觉得如何？”一页书跨过门槛，关切问道。

   “应无大碍了。”飞鹭从容自若的梳理发丝，声如流水。

    二人无话，气氛一时凝滞。一页书站在飞鹭身后，瞧她双手如蝶，穿过发丝，翻飞。

    一页书自怀中抽出那只遗失的羽簪，“飞鹭，这是你遗落在万年春内的发簪。”

   飞鹭将发丝挽好，站起身，笑道，“大师，多谢。”

   一页书见她伸手，却一手握住她之手，另一只手将羽簪轻轻放在她手里。

   “大师。”飞鹭轻笑如铃，“你越礼了。”

   一页书双目望着她，眼眸闪动，血红的魔气，渐渐而起。

   “前辈。”素还真出声喊道。

   一页书，飞鹭二人却不知素还真已将那一幕看在眼里。方才见气氛有异，才出声。

    “素贤人，请问长老在哪里？”飞鹭问道。


    “抱歉。”素还真道，“劣者并未见过长老。”


    “怎么会如此？”飞鹭语气急促。


     飞鹭立刻转身收好羽衣刃，便要出门去寻找翎婆。


     “飞鹭姑娘，你切莫心急。”素还真道，“我已让秦假仙帮忙去打听，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多谢素贤人相救。但长老是飞鹭唯一之亲人。与我意义重要，我必要亲自确认她的安危。叨扰素贤人已久，也该离开了。”飞鹭拱手说道。


    素还真仍要出声再说。


    一页书却道，“飞鹭，不可莽撞。以你之情况，不可使自己陷入危急。”


    “哈。多谢大师关心。”飞鹭道，“吾自有分寸。”


     说完，欲跨出房门。



    一页书冷眼注视，身形如电，闪至飞鹭眼前，伸手封住她之穴道。飞鹭还来不及开口质问，已顺势倒在一页书怀里。


   “吾已封住她之穴道，十二个时辰内，不会醒来。”一页书将飞鹭安置在榻上。对素还真说道。


    “前辈，你这是要去哪里？”素还真问道。


    “不必担心，吾去寻找翎婆。”一页书说完，匆匆离开。



    素还真心内着急，将情况向屈世途说明后，和叶小钗一起匆忙追赶一页书之脚步。



   屈世途无奈的摇着头，“一个个都走了，又留我这个老人家顾家，哎呀呀，还是照顾一个姑娘家。”

   屈世途收拾了桌上的饭菜，待走到琉璃仙境门口，赫然觉得黑云压城，天空一片晦暗。

   屈世途望天，定睛一看，赫然见一条巨大的龙。顿时目瞪口呆。

   “哎呀呀，这是什么怪物啊。”屈世途慌忙跑进琉璃仙境。


    赤睛已在琉璃仙境盘旋几日，待确认一页书等人都离开后，才现身。

    赤睛恢复人身，急忙找寻飞鹭踪影。

    屈世途匆忙之中，手拿菜刀，便要去找赤睛拼命。

    赤睛抱起飞鹭，正遇上来势汹汹的屈世途。

   “放下飞鹭。”屈世途吼道，“惹动一页书之杀机，你承受不起。”

    赤睛不欲与他纠缠，掌一劈，立时将屈世途震飞。

    转身化为巨型龙形，冲破琉璃仙境屋顶，振翅远遁。

嫩绿色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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