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枫师】犹记枫红（短篇完结）

夏衾雪

【 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别来不寄一行书，寻常相见了，犹道不如初。
安稳锦衾今夜梦，月明好渡江湖。 相思休问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 】

    收到无衣师尹的请笺，既在枫岫的意料中，又在枫岫的意料外。
   《荒木载纪》在四魌四魌界内引起的轰动一直在持续，如果师尹没有什么反应，枫岫倒是要有疑问了。
    只是那封经过重重转手才到达枫岫手里的信笺，当中写的名字是枫岫。
    连密封的手法，也是只有枫岫和无衣才知道的。
   
    枫岫和无衣，曾经可以用挚友来形容。慈光书院中觥筹杯盏，一时错影迷离。那是慈光之塔风流才子的聚会，名之琼芳宴。无衣是聚会的发起者之一 。
    枫岫是琼芳宴上的异数，几乎没有几个人认得他。他亦不参与他人的谈笑，不争采夺筹，仿佛他来琼芳宴只是找一个地方坐坐。
    枫岫在琼芳宴的喧闹中，自得一片安静。
    无衣是琼芳宴上另一个安静的人，但并非枫岫那样。他是纵与他人纵酒欢歌，也未曾由兴意作主。
    所以心中宁静的无衣注意到了从内到外皆宁静的枫岫。他道：“我还未见过在琼芳宴上不与他人作乐的人。”
    枫岫笑答：“个人不喜而已。”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无衣的兴趣，他问： “不喜欢琼芳宴的氛围，怎么来参加呢？”
    “不喜欢都是琼芳宴的氛围，感兴趣的是参加琼芳宴的人。”
    “比如?”
    “比如无衣公子你。”
    无衣这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发色紫而大方，眉目间有几分凛冽，更不掩其大志。
    “请问公子何名?”
    “在下，枫岫。”
   
    无衣是慈光之塔众多人口中知道枫岫这个名字的几个人之一，后来无衣知道这件事时也未作惊讶。自与他结识后，枫岫就再未出现在琼芳宴上，而是频频地光临无衣家的小园。园中有红枫如火，树下二人皆一身紫，谈天论地，自海外奇闻到慈光政事，无不敢言。
    只不过那个不时在角亭出现的紫色身影，从来都挑在他不在的时候无衣甚至好奇他是如何巧舌如簧说服看门人让他进入，还是干脆直接翻墙进来。
    他当真拿这个问题问了枫岫，枫岫哈哈大笑。
    “好友若想知道，下次自可来看。”
    “哈。”无衣亦笑了，“好友这般来去无踪，大有仙人之风。”
    彼时无衣已在为仕途准备，而枫岫，谈论中显露的见知不下于无衣，却未曾见过他有提及志向。  
    “耶，枫岫只是一介闲人 ”
    “好友才能经天纬地，纵是闲人，也定是卧龙雏凤之辈。”无衣又故意将枫岫扫了几眼，“枫岫主人这个称呼不错，嗯，还差一把羽扇。”
    几日后枫岫当真收到了一把羽扇，据师尹所言还是亲手制作。他将手中的羽扇反复打量，道：“我遍阅书文，未曾听说有羽扇为紫色。”
    “ 紫色方与好友相衬嘛，枫岫主人。 ”无衣道。

    枫岫主人，这四个字遗落入时光中，积尘到淹没不见。多年后枫岫再拾起这个名字时，也想不通为何自己会用这个名字。明明有那么大暴露的风险，明明早已义断情绝。
    羽扇在手上执了多年，却还没褪色。
    楔子见到无衣师尹，是在流光晚榭。
    伐去了红枫，植上翠竹如林，这里名为流光晚榭。
    无衣也早已不是无衣，慈光之塔一人之下的无衣师尹，紫衣也嵌了金边。香烟腾起袅袅，作一处迷蒙。
    如同当年在琼芳宴上透过杯酒宴歌一眼看穿无衣，他透过这烟雾迷蒙看到了无衣的眼底。少年意气早不复，壮志也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了迷惘与挣扎的苦痛。
    枫岫想起请笺里的枫岫二字，不知写下那二字的，是否故人心。
    他已许久未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那边无衣师尹搁下了笔，起身道：“楔子先生能拨冗前来，无衣真是万分荣幸 ”
    礼貌，距离，威严，警惕，一分不差，纸上浓墨勾描的“枫岫”二字，仿佛只是幻觉。枫岫终于定心，道：“能得师尹亲自邀请，是楔子三生有幸才是。”
    同样的紫衣相映，红枫成翠竹，冷漠也兀然横生。所谓谈笑言欢，不过过往。
    如今，只有楔子与无衣师尹的较量。
    他道先生才高，笔下尺墨都能惊动四界。说这话时，他的手无意识地停止，任香烟在空气中凝滞。
    答的人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字字珠玑将他的问一一辩去。
    不得同一。
    所以枫岫转身走了，而无衣师尹说：“楔子，你清楚你我谈的是什么，固持己见，对你没有好处。”
    枫岫离开了，那一句话并没有引起什么。
    无衣师尹也没什么。
    不过是陌路而已。

    后来师尹听闻了苦境之人枫岫主人之名。
    听闻他手上的紫枫扇。
    有什么东西自尘埃中被勾出，抖落尘埃后依旧绚丽。
    他想起了那个人，穿着远古制式的长袍，随口一句皆是不凡。他有大志，却未曾得行。
    属下回禀的声音已经模糊不清，他望着流光晚榭的翠竹。
    恍惚似听闻一声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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