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末路 于 2012-10-16 11:26 编辑
【第七章】 一刀抹下,紅豔豔的鮮血沿著雪白如藕的手臂流下,這是第幾次被取血了……昏晃意識也理不清了……
「族長,再這樣下去,赤焰之女的身體會撐不住。」藥師見憶無心意識幾近失去,惶惶請示。
看著那手臂上一刀刀的新舊傷痕,凰狩細眸暗藏恨意,這段日子以來,憶無心默默承受身上被加諸的任何傷害,他不斷以取血之名,行凌虐之實。但她從未開口求饒,一次次利刃劃開皮肉,也不見她吭聲。
她的默然以對,幾乎要讓人誤以為是個啞吧。
但她不是!她甚至有張善說道理的嘴!
挫敗感不斷加深,火紋族成長的歲月,何曾有人令他如此感受。他是天,也是地,是掌控族人眾人生死的主,任何人妄想跟他鬥!
「人盡其材,繼續取血。」凰狩的語氣,已非他慣有的冷漠,而是盛著一股強抑怒氣。「取至最後一口氣,只要不死,就養得回來。」離去前遺下的命令,像是故意說給床上人兒聽。
原想趁族長離去便馬上為其止血,但想不到他隱略帶著怒氣的語調,令藥師猶豫。
「對不起,我、我必需聽令。」雖然這少女應該也聽不到他的道歉,但良心的責難趨使著他為自己作出軟弱的辯解。
「不……怪你……血……下令……便取……」意識幾乎飄遠的憶無心,細碎不成句的喃語著。
這少女是何等堅強,對人又是何等憐憫!身處此境,卻還強撐著說話來安撫良心不安的自己!
藥師心中一動,立即為其點穴止血、上藥包紮。他終於明白,何以每次取血,都找不同人前來,沒有人忍心對如此善良的少女重覆行殘忍之舉。一再取血,就是不死也難長命,只要認知到此點,有誰還下的了手傷她第二次。
「我終於明白,何以妳動搖得了那位號稱『窮情絕義』的族長……何以族長不讓任何人見妳……其實族民們,」
話未說完,便發現憶無心已失去意識,藥師搖頭嘆氣,明明可預見這少女的未來,卻沒人有勇氣伸出援手。族民長期被凰狩馴化的奴性,已教違逆這二字完全自他們骨子裡移除。火紋一族早成了凰狩舞弄的賣命工蟻,可悲啊……
* * * * *
悠悠晃晃,身如浮絮飄蕩,腳不著地,無以施力。
她想,就這麼順風而飛,若能途經他身旁,看看他是否安好,就是之後被風帶至遙遠之境,也是趟愉快的旅程。
只是,這趟飄移之旅,什麼也沒看到,眼前盡是白茫一片,耳邊則卻傳來句句熟悉話語。
「靈長,讓我去找他,只要確定他無事,我就會回來靈界。」
「妳的身份特殊,別再涉入人界之事,好好在此靈修。」
「愛靈靈,拜託妳幫我,所有的人只在乎史豔文,雖然溫皇前輩推測黑濾濾已被救走,但沒人在乎他是否平安。我承諾過無論如何要幫他找回一切,如果我放棄,孤苦伶仃的他就沒任何援手,他只有我了,我求妳,助我離開靈界。」
「沒問題,我不會讓妳抱著跟我一樣的遺憾被困靈界!」
啊,那是她第幾次不顧危險,為了救黑濾濾而奔走呢……是了,愛靈靈助她離開靈界,為尋黑濾濾下落,她冒險至西劍流近郊,問盡周遭石頭。一路西進,數次遇險,幸在石頭守護下均化險為夷。最後,她仍沒找到他,卻被靈長尋回,帶至神蠱峰……
「無心姑娘,要找妳不易啊。為找尋黑濾濾,妳竟連還珠樓也敢潛入。這份膽識,吾該說是愚勇,還是……為愛無懼呢。」
「我……沒想這麼多。溫皇前輩,靈長說黑濾濾人在此,能否讓我見他一面,確定他的安危。」
「莫急,在見面前有幾件事情,需要讓妳明瞭。嘆悲歡,你也該說出無心姑娘的身世,否則難救黑白郎君。為成就大局,百般不願也必需作出最合理的犧牲。」
是了,那天得知的一切,讓她完全明白靈長曾說過的那句話,「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來的幸福……」
兩個同在尋找過去的人,在同一天,身世得到印證。卻也在同一天,註定了分離的命運……
飄浮的意識,緩緩地又回到當初改變兩人命運的一刻。
「黑濾濾便是黑白郎君。」
「五年前他於擎天關介入藏鏡人及史豔文的戰鬥之後,二者互剋的氣勁在黑白郎君體內互激,導致真氣二分難以融合。為保護性命而自封真氣的結果,便是失去一切記憶化身為黑濾濾。而隨著變回黑白郎君的頻率增加,體內互剋真氣早已壓抑不住,卻又無法融合。如無及時醫治,最終便是二股真氣爆體而亡。」
「如今他性命垂危、昏迷不醒。雖然吾用藥醫治,並輔以運氣疏通,但仍缺最重要的一項藥石,便是火紋一族獨有的『凰石焰麟』。此藥石吸納天地極陰極陽之氣,矛盾並存,使其自成結界,亦能破任何封印。其特別之處在於它是藥,也是毒。傷者用之為聖藥,常人觸之成劇毒。只要有此藥石,便能同時破除黑白郎君身上封印,並為之融合二股真氣,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此藥石普天之下唯有妳可尋得,嘆悲歡你也該將隱瞞的一切說出囉。」
「唉……十五年前,我正好至人界進行例行的資料收齊,但一出靈界卻在附近的石頭堆裡救了一名性命垂危的女性,那便是妳母親。雖然我盡力醫治她,但卻是回天乏術。在她臨死之前,將懷中剛出生的女嬰託付於我。也許是緣份,從來不願與人界有太多接觸的我,在見到妳天真的笑容之後,我便答應她的要求,更在了解妳的身世後,決定無論如何絕不讓妳知曉一切,以免步上妳母親的後塵。」
「赤焰之女的讀石能力,是火紋一族用來找出『凰石焰麟』的唯一途逕。而且,此石若要發揮效用,必需餵以赤焰之女的鮮血。妳可明白,一名年紀不足三十的女性,身上所留的新舊傷痕之多,我從未看過。而且,除了不斷獻血之外,為保存赤焰之女血脈的純粹,代代皆是表親聯姻,要生下正常嬰兒的機率一代比一代低,所以自妳母親年滿十八之後,便不斷被迫生子。這樣非人的經歷,她苦苦支撐只為照顧那些生下就帶有缺陷的孩子。但因為妳帶著胎記出生,讓她下定決心逃離,因為她不想讓這樣的痛苦再讓妳承受。妳能過著常人生活,是她生前唯一願望,妳說,這樣我怎能放妳回歸火紋一族!」
原來,靈長視己如女,原來,靈長一再阻止自己離開靈界,是為了一份承諾,也是為了使她遠離危險。再度憶起這份關懷,憶無心依舊動容,眼角泛淚……
若非手臂上的火焰胎記被神蠱溫皇發現,若非黑白郎君對鎮壓魔刀及對抗焰魔占有極關鍵的地位,靈長說什麼都不會把這段隱藏了十五年的秘密說出……
「無心姑娘,救黑白郎君是為大局,而妳是這個任務中必需的犧牲,所以吾不願相欺,一但黑濾濾變回黑白郎君,即使這段日子的記憶猶存,他也不再是妳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黑濾濾只是黑白郎君的化身,五官、形體雖不變,但膚色、個性卻是截然不同。救回黑濾濾的同時,等同將他消滅。這樣,妳還是決定救他,並回歸火紋族重蹈妳母親的命運嗎?」
「我要救黑濾濾!」
「吾再說一次,妳要救的,是黑白郎君。」
「不管我救的人是誰,沒有我,他必死無遺,不是嗎。」
「無心,妳要想清楚,一但妳回火紋族尋找藥石,即使妳順利取得並回來救人,他們也不會放妳自由,勢必將妳帶回族內要妳屢行責任,屆時妳將被禁棝一生啊!」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救活他之後,不論他是黑濾濾還是黑白郎君,對我而言已無差異。我只需要知道,我救的是黑濾濾便行,不是嗎?」
「想不到妳小小年紀,竟如此透徹,吾神蠱溫皇在此代中原與靈界為妳的犧牲說謝。」
「無心……妳……太傻了……」
是怎樣的緣份,讓他倆相遇,牽連彼此空白過去。又是怎樣的命運,令二人在緣起交錯尋回一切時,隨即緣滅……
這無奈,真令她哭笑不得……
回憶似螢火點點,在迷茫意識中閃滅而過。
以命相脅取得凰石焰麟,與黑濾濾見最後一面時坦誠性別及名字時他的反應,讓溫皇取心血時的痛楚……這些過程,親歷時刻刻難熬,時時磨心,彷彿事情永遠不會結束。但當一切已成過去,每段回憶竟似飛螢掠過,瞬閃即滅。
再怎麼難熬,最終僅成腦海中倏忽而過的昏暗閃光。
唯有那段歷時短暫的相遇,帶來最耀眼的光芒。短短數日,卻成永恆,刻刻銘心。
飄移的意識終於落定,昏迷中她再度來到自己最溫暖的所在。那裡,有可愛的石頭們陪伴著她笑語,而他,永遠是那麼溫柔地牽著她的手,笑看她……
就此將意識停留在她心中深藏的樂園裡,遠離痛苦。一夜黃梁夢,讓她醒來後再度擁有面對磨難的勇氣。
* * * * *
為超越自我,追求刺激,只要這世上有值得他挑戰的強者,不論黑白兩道,皆成他欲敗之的對象。這樣無視規範的狂妄,非但得罪世人,更令正道、反派聞之畏途。
長年下來,無親無友,唯有敵手。獨行天涯的他,牽掛是最不需要的心思。
這樣的他,卻悄悄來到一處偏僻之地,無名村落外圍。
本該在日落時見炊煙裊裊,婦人煮飯吆喝,壯丁收工返家,庭前孩童嬉鬧,耆老搖扇閒聊。
可不用踏入,遠遠不見空中炊煙、不聞風中飯香,甚至是靜得只餘烏鴉啼叫,狼群嘶嗚的聲音,都讓他明白,熟悉之處已不存。
風中,傳來極細的低怨,「鄉親們,今日是我最後一次來祭拜你們。西劍流為抓童男童女將村子全毀,無論如何我都要為此報仇!」
「阿旺,千萬不要去送死啊,村裡就十多人活下來,咱們最重要的是同心協力,留在天部總教為我們安置的新地方好好生活,延續新生命啊。」
「三嬸婆,不要再阻止我!我不甘願,我真的不甘願啊,這世上還有天理嗎,有誰能為這些無辜復仇!難道不夠強壯就註定被欺負!我知道此去只是送死,但是至少要拉人向咱們的村子陪葬!」
聲音,是他曾有過的熟悉,但哭泣哀嚎、憤怒狂吼的語調,卻是那五年間從未聽過的陌生。
那個與世無爭之地,已然消失,而存活下來的人,也因戰爭創傷而改變。
「不要阻止我,我要報仇!」甩開三嬸婆強拉的雙手,阿旺拿起柴刀衝出廢村時,突遇一道無形氣牆,令他前進不得。
「誰!是誰!」拿起柴刀亂揮,仇恨染紅的雙眼中,映入的竟是!
「黑、黑、黑……」
負手而立,血紅餘輝落在黑白二分的身影上,僅僅那符合傳說人物的背影,便教阿旺心膽俱裂,踉蹌後退。
「阿旺啊……」三嬸婆緊緊抱住阿旺的手,渾身抖得連站都站不住。
這個江湖上最難以捉摸,正邪難分的人物,怎麼會出現在這偏僻廢村之外?
只見他未發一語,肩頭微動,阿旺未及反應,強勢風勁便直掃他握刀之手,來勢之洶,令其人飛刀落。
「啊!」重重落地,一陣劇痛,嚇然發現手已脫臼!
「阿旺啊!同村之人,逃不少,至少也要死在一起,嗚嗚嗚……」三嬸婆爬至阿旺身邊抱住他,準備一同面對最終厄運。
「無能之人,枉論報仇。等你能從我手下撐過一招,再去挑戰西劍流。」語畢人影瞬間消失,留下驚懼未定的兩人。
完全搞不清狀況的兩人,面面相覷。「這……這……阿旺,他的意思是……」
從死神鐮刀下活口,令他完全清醒。「三嬸婆……他說的對,無能之人,枉論報仇……我、我……哇!」看清自己能耐,阿旺忍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哭大聲一點沒關係,人活著最重要,將憤怒哭出來,咱需要的不是永遠追不上別人的武力,而是共同面對明日生活的堅持啊。阿旺啊,哭吧,讓咱逗陣哭,哭過之後再好好過日子吧……」
返回遠處幽靈馬車之內,黑白郎君駕車離去。最終,他連村子的最後一眼也沒看,便永遠離開,不再回來。
那裡,曾是孑然一身的他,與最多人相鄰而居、受其照應之地。想不到五年之間毫無變化的單調村落,在他離開後短短數月,人事已非。
也罷,如此他再無牽掛。化身為黑濾濾期間所欠恩情,就以覆滅西劍流作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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