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衣 于 2012-4-16 02:19 编辑
【章四/念奴娇】
殿下是女儿身?
我不是……
殿下竟是女儿身,女儿身!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戢武惊得醒过来,冷汗湿透了薄衫,细密的水珠一颗颗滑落颈间,触之冰凉。
原来是梦。他舒了一口气,起身更衣。窗外的阳光一层一层,覆盖了岛屿,又将云海染得金光璀璨,流霞旎旎。
婆罗堑,眼前一男一女两座巨大的石像巍峨耸立,气势磅礴,亘古不变。
石像下的寒烟翠擎着绢伞,窈窕美目,宛如水墨画间氤氲而生的少女般秀雅婉约。然而她看见魔王子从石像尽处踏步而来之时,竟本能地退了一步。
“小妹,你躲什么?”话音未落,魔王子已至跟前。
寒烟翠猝不及防,任凭手中的绢伞被疾风吹去,落在了远处。她顿时懊恼,但想起父王的嘱托,仍是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问道:“父王要我问你,事情办得如何?”咒世主的身份不便亲自前来两军驻扎之地,便让少不更事的寒烟翠以思念兄长为由来探询魔王子的情况。
魔王子略过问题,“我以为赤睛会来,没想到是你。”
“赤睛另有任务,抽不开身。”你以为我想来么?寒烟翠心中忿忿地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见魔王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回避问题,心下更添烦忧。该不会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只是在吃喝玩乐吧?
魔王子哂笑道:“父亲牺牲我来换取佛狱的利益,你不觉得可恨么?”虽然说得像是怨恨的话,但表情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戏谑。
“我看你过得挺滋润的。”寒烟翠直言不讳,有了想结束这种无聊谈话的念头。指望你还不如指望我的小狐,她摇了摇头,说累了想回佛狱。
魔王子眯起了眼,“你会来,是因为迦陵吧。”寒烟翠心口一颤,如玉般的脸上刹那间失了血色。她又听魔王子在身后玩笑般地说道:“要躲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的真情。”
寒烟翠想回他我不是你,无情无义的事我不会去做。可魔王子早她一步看透了世情,一双绯红色的眼眸直掠心底的最深处。
正在此时,天空下起了雨,细雨迎风而舞,霏霏然然。
戢武端着茶杯,思绪纷扰,雨水飘落至周身,他也似没了知觉般无动于衷。
“兄长……”伴随着轻声呼唤,一条明黄色的倩影缓缓地浮出水面,令戢武勉强地回过神来抬起头,“小妹,何事?”
“……兄长可是有心事,我,我愿意……”话说到一半,少女却不敢再接下去。自从王树殿约束了兄长的生活,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也很久没有说过话谈过心了。戢武见他之小妹欲言又止,心下似是了然。而他又何尝不想找人倾诉,只是可以吗?可能吗?
“湘灵。”他站起来走过去,轻轻我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的小妹,无论发生任何事,将来会有怎样的变故,你永远是为兄最疼爱的小妹,我答应你绝不留下你一人。”
少女望向她的兄长,他湛蓝的眼眸里是爱意,是疼惜,她仿佛因此得到了力量,笑逐颜开点了点头。
窗外有风送入,“好一个兄妹情深。”
戢武闻声蹙起了秀眉,不用转身也知道是谁了,他撩袍而坐,头也不回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已经回了佛狱?”
“我的伤至今还未见痊愈,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随你。”戢武挥了挥手,又回了一句,“不要来妨碍我们。”
话音甫落,戢武却见湘灵一脸的欢心。若论容貌,魔王子确实不俗,只是小妹又怎会因此而露出这般表情?他悄悄侧过了身,眼前顿时一亮。
“这是我的小妹,寒烟翠。”魔王子早有所料,对着戢武笑容犹带三分暧昧。佛狱的贫寒四魌皆知,而他们兄妹却是四魌界公认的美人,任谁在第一面见到他们都会感到吃惊和讶异。虽然魔王子对这“美人”的头衔颇有微词,但他确确实实因此获取了不少便利,只不过麻烦事也圣宠不衰。
只见湘灵端了茶水上前几步,含羞道:“姐姐喝茶。”
魔王子眉眼一挑,“你喊我什么?”
寒烟翠轻移玉足,挡在魔王子身前并接过其中的一杯茶,笑道:“多谢。”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又拉着湘灵急入内堂。
戢武先是一怔,愕然,这是拐妹?拐妹!
戢武狠狠瞪了魔王子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以他的才智很快便猜到了寒烟翠的用意,与其监视魔王子倒不如直接将其引走,以防他疯病发作伤了小妹。
幸好佛狱的疯子不多,戢武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惋惜。
“你要去哪里?”魔王子果然跟了上来。 只要能让你离湘灵远远的,哪里都行,戢武一边走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赏花赏景。其实那些景色戢武早就看腻了,无论一个地方再怎么美,住上个百十来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落在眼里自然什么都是一样。直到很多年后他去了苦境,他才明白离乡背井纵然风光再好,也不如故乡生活的淡而寡味。
戢武思索地入神,不小心和迎面之人撞了个满怀,对方后退几步站定向他行了个礼,那一双眼睛明亮而尖锐。戢武倒有些意外,按理说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因为眼神中所深藏的恨意竟如此浓烈,若到了解开束缚的一天该是怎样的可怕?
戢武却并不认识他。
“衡岛元别,见过殿下。”在他报出姓名的那一刻,魔王子注意到戢武的眼神黯淡了些,甚至还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不该多作停留,回道:“摄论太宫正在等待,元别告辞。”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向戢武表示过歉意。
两个人的失误,即使忘却君臣之礼也不该如此,戢武却并不在意且允他离开了。
“听说有一年,杀戮碎岛发生一件大事震动了整个四魌界。”元别离开之后,魔王子慢悠悠吐出一句话,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是你,一定让那个事件有个真正的了结。”
“错不在他,何必要赶尽杀绝。”
那时戢武兄妹还未出生,王树迟迟结不出果诞不下子嗣甚至还出现了枯死现象。王树殿长老们惶恐之余更是震怒,经过彻查而一致判定为是衡岛的玉珠树吸取了王树的灵气才导致这般结果。再三谏言之下,雅狄王终于答应了王树殿的长老们挥兵直下衡岛,且任命棘岛玄觉为第一先锋。后来屠岛之事结束,棘岛玄觉收留了衡岛的遗孤也就是现在的衡岛元别,当中的曲曲折折戢武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王树虽为碎岛之人的信仰,可戢武却不认为这是衡岛子民的错,屠岛终是太过残忍,即便此事与他无关,但流有王树之血而身为雅狄王之子的戢武心中又如何能没有愧疚?当年亲眼目睹这场屠戮的摄论太宫,事后又是怎样一番心境?
“纵虎归山,养虎为患,你们的太宫真有意思。”
“他没你有意思。”
“也对,是我的话一定慢慢折磨他来消磨时光,而不是让一个人这么快死透。”魔王子露出一丝微笑,笑容甜美却失了温度。
戢武心下叹息:我也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和他纠缠这种问题。他加快了步伐,希望赶在玄舸出航之前摆脱掉这个祸害,只是他却低估了魔王子缠人的功力,眼见玄舸近在眼前,倏地红影一闪,他人已在彼端的玄舸之内。
“来吧。”魔王子向戢武伸出一只手,居高临下望着他。
“让开,你挡路了。”戢武双袖一扬,纵身跃上玄舸的同时又回敬了魔王子一掌,却被他轻巧地避过。
“你真暴力。”魔王子眨了眨眼又无赖地挪到戢武的身边。 此时玄舸起航,万千霞光绚烂迸发,云海翻腾犹如波涛一般,疾风之中玄舸稳如磐石,似一只庞然巨龙傲然睥睨,不怒而威。
如果是其他人一定会因此情此景而心生感触,只可惜他是魔王子。魔王子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又或者,眼前颜色太过斑斓以至于他再也看不见其他事物的光彩。而同为皇子,戢武的眼中却只有这星星点点的岛屿和生于这岛上的百姓。
命中注定要背道而驰的人,为何要相遇?为何要相识?
戢武喃喃道:“麻烦。”虽然嘴里念着麻烦,但到底也没有将他赶出去。拥有同样的身份,生来便失去了个人自由的鸟儿,又怎么会不懂那毫无所谓面目下的脆弱。只是到了后来,当这份“同情”变得无法收拾,不可收拾,两人却已背道远矣。
风云聚拢,当玄舸临近靠岸之时,魔王子突然附在戢武的耳边,呵呵笑道:“不如,我将小妹送于你,你将禳命女嫁给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此地顿生变数。魔王子甚是还未看清眼前之人的表情和动作,胸腹已如寒冰炸裂,痛入骨髓。
“滚出碎岛!”一声暴喝。
“你生气的样子真美。”魔王子抹去嘴角的血渍,笑容不改。这是第二次被他打成重伤,旧伤又添新伤,他却不在乎,因为这就是他要的效果。如果平平安安地离开杀戮碎岛实在太无趣,太不符合他魔王子的行事标准,他才不会伤好了就乖乖回家。
“那你是要躺着回家?”寒烟翠出现在魔王子面前时,从眼到眉毛似乎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嘲笑他。魔王子掰了掰羊角,一只手搭上寒烟翠的肩膀,呵呵笑着:“所以要劳烦亲爱的小妹。”
“那任务……”寒烟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兄长,但转念之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喃喃着,“怎么可能呢……”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向了婆罗堑。魔王子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身后不远处戢武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样不好么?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你说什么?”寒烟翠问道。
“没有。”他笑了笑,笑容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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