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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疏楼晓迪

【转载】暮江天水碧如稠(剑龙)BY倚剑抚琴观沧海(第一部《梦醒人间看微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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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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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8】层层叠叠拾阶上,明明灭灭还梦中



       又过了几日,已近春分,儒尊的车辇终于要回儒门天下。怀商,碧璋等人随着诸多门生站在门前,而足下已有积尘,应是等待良久。剑子仙迹也在此列,却迟迟未等到文涓。眼见儒尊就要归来,剑子询怀商道,是否要去再叫一次文涓,而怀商神情复杂的挥挥手道:“剑子,随他去吧,不碍的,”他低眉道:“文涓的性格,吾等明白,师尊又怎会不明白,况且,”他抬起头,颇是疲惫道:“毕竟文涓是师尊唯一的儿子,此中的事情,剑子汝定是明白的。”

    剑子静立着,便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些时候,儒尊的马车就到了,桐文恭敬的掀开车门,儒尊摇着扇子慢慢的走了出来,他是个神奇的人,乍一眼,你会觉得他已经很老了,但是若是仔细的看,却觉得这个人分明还年轻,好似所有的时间都落在他的眉梢眼底,不曾向前一丝一毫。

    他并不说话,扫了一眼众人道:“文涓不曾来?”

    怀商拱手道:“师尊,二师弟身体不适……”

    儒尊颇是倦怠的摆摆手道:“汝们小辈也该好好注重这些了,”他并不看怀商道:“待会,让林太医给他看看,这事,怀商,你去办吧。”

    怀商迟疑了片刻道:“是。”

    儒尊点点头,颇是敷衍一般,又看向剑子道:“剑子,”他拍拍衣袍道:“汝师尊已对吾说过了,汝随我过来吧。”

    剑子尾随儒尊身后,儒尊也不说话,剑子看着儒尊灰色的绣着金龙的长袍颇为威严的垂到地上,忽然闷闷的想起文涓曾同自己说,剑子,汝可希望吾成为儒门之首呢,成为那一种凶猛而不温和的生物。

    剑子那时并未回答,但此时,他却觉得,眼前的人就好像这钩织出来的龙纹一样,纵然威力无穷,却依然落在了这灰色的底料上,竟是挣脱不了。他在心里默默的回应文涓,凶猛和温和,剑子都不知道,只是剑子却知道,一朝化龙,也真真是尘埃落定了。

    儒尊却说话了,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却莫名带着一丝苍老。他说剑子,吾本来以为自己一生,是注定了无所归依,客死他乡的。

    剑子有些惊异,刚想安慰,儒尊又摇摇头道:“这一次,吾和子桓去了传说中的云梦之台,”他笑道:“巫山十二峰层峦叠嶂,云腾雨落都是极美。”

    剑子却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看见高唐的几千里云雾缭绕,几万里山川似碧,而流水清澈如昔,从山南水北之中打捞起旧时的种种追忆,然后从那平静的水流中映出一张苍老的,疲惫的容颜,那深灰色的斗篷下面,鬓如霜雪。
      
    剑子应道:“既然美景如此,前辈玩的定然不错。”

    儒尊呵呵的笑了笑,却又说:“子恒问吾,吾的头发怎么全白了,”他摇摇头:“对着那山水,吾忽然觉得,千百年,也便是青山不老了,纵然华发如新,也抵不过恒定如此的荣枯之数。”

    剑子摇头道:“前辈,内与外,虚与实,并不是一样的,改变的只是外在……”

    儒尊再次打断剑子的话道:“剑子,不用说了,”他摇摇头,又转过身颇为傲然的看着剑子道:“汝知道吾为什么对汝说这些么?”

    剑子笑了笑:“大人之心,晚辈不敢猜度。”

    儒尊笑道:“汝也算是吾看着长大的,那时吾便知道,汝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的,”他向前踏了几个石阶,春日茂林鸟鸣阵阵,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打了下来,他走了几步又道:“汝知人心,识人心,懂疾苦,却又超然物外,”他颇是无意道:“比起汝师傅,汝又更积极入世,是个难得的美才。”

    剑子没想到儒尊会如此夸奖,遂低头道:“多谢儒尊抬爱。”

    儒尊并不看他:“哎,吾说到哪里了,”他摇头道:“人老了,总是记不得太多,”他笑道:“吾有六个徒弟,汝们都是从小熟识的,汝怎么看他们呢?”

    剑子思索道:“怀商善入世,文涓出世。怀商如茶,温润澄透;文涓胜雪,清冷皎然;各有风姿。”

    儒尊又笑:“那碧璋呢,”他未等剑子应答便道:“碧璋意气重,才华横溢又直率冲动,好似利器在手,不是伤人就是伤己,”他笑了笑:“但是是个好孩子,虽然……”他又看向剑子道:“那临隽子恒他们呢,剑子汝又怎么看?”

    剑子叹道:“临隽跳脱,子恒稳重,各有其风采。”

    儒尊点点头:“若两人能互补便更好了,”他慢悠悠的继续走着,好似是欣赏儒门后山上的绰约风光一般,忽然他的声音沉了沉:“吾的六徒弟,剑子见过了么?”

    剑子一听,点点头道:“见过了。”

    儒尊笑道:“听汝的语气,似乎颇为疑惑,”他摇摇道:“碧璋曾说,为何要收这个徒弟。碧璋啊,还是太直率了,这样的问题,怀商就从来不问,他跟剑子汝一样,知人心,懂人心,但是比起剑子汝,他的心又狠了点。”

    剑子笑道:“剑子并不疑惑,龙宿是一个很不一般的人,儒尊收他为徒,的确是有原因的。”

    儒尊笑了笑:“确实非凡才,”他看着远处的群山,拂着自己的胡须道:“可惜,对于儒门来说,他的要求太低了,太随遇而安了,”他笑眯眯的看着剑子道:“道门所讲的无为,对儒门来说一无是处,若是龙宿只求好好生存,他迟早会被生存所吞噬,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像他的师兄那样。”

    剑子看着儒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龙宿并不喜欢呢?”

    儒尊看着剑子,笑道:“他可以不喜欢,但是不可以不擅长,”他挥舞袖子,转身继续踏着石阶而上,眼看顶峰就在眼前,如此就看有俯瞰儒门全貌,儒尊继续道:“剑子,汝对他们了解可以多少呢?”

    剑子细思道:“剑子不曾想过理解彻底,”他细思道:“人,不光是人,世间万物都是在不停的变化的,纵然说万变不离其宗,但是其宗却很难看清,故剑子并不苛求,只是,剑子对于自己看见的,也断然不可否定。”

    儒尊哈哈的笑了笑,却在离山顶短短两阶的地方停住了,他看向剑子,却真真切切的看着这个后辈的眼睛道:“好一个‘断然不可否定’,”他看着一步一步绵延而下的阶梯道:“下去吧,陪吾下盘棋吧,”他闲适道:“吾真是太老太老了,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剑子,要同情老人家啊。”

    剑子笑了笑:“晚辈随叫随到。”

    便一扫拂尘,转身随儒尊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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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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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莫怪杏园憔悴去,满城多少插花人

    又一盘终了,剑子笑着收拾完残局道:“前辈多年不下,棋艺也依然如此好,即使是旅途奔波良久,实在是老骥伏枥,我等不可比的。”

    儒尊笑着将棋子丢入棋盒道:“剑子果然舌灿莲花,”他笑着捋了捋胡子:“和汝说话,比他们好多了,”他摇摇头道:“而且剑子汝的棋下的也好,盘盘都是平局,功夫做的不赖啊。”

    剑子呵呵的笑了几声道:“天意如此,剑子只能从之,”他有礼道:“功到渠成,前辈又何须顾及。”

    儒尊大笑道:“果然是那老道调教出的好徒弟,”他起身一扫衣袍道:“吾看汝也应该是心中有牵挂,若是见了文涓,休提起吾今日同汝说的话。”

    剑子点点头道:“剑子明白。”

    儒尊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道:“剑子,过几日吾要将一副字画给汝,汝带给汝师尊,”他笑了笑:“那是汝师尊最喜欢的奇才素容的书画。”

    剑子了然,素容确实是惊世大家,只是神出鬼没,他竟不知儒尊从何处买来此人画卷,他目送儒尊远去:“剑子代师尊谢过。”

    见儒尊走的远了,剑子不禁摇摇头,他敲了敲背,抬头看着一群飞鸟急急的掠过天空,深深的吁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文涓一上午都未曾显身,他作为一个至交好友,不可不尽责。尤其是在没有江湖事的时候。

    文涓住的地方依山傍水,据说工程颇为繁复,若是夜里看过去,好似踏水临空一般,而文涓性虽淡,却甚喜豪奢之物,据说一里之外,都能远远看见文涓居所的人鱼膏燃起的火焰让深夜也如同白昼,屋上镶嵌的紫色水精和夜明珠反而显得暗淡了。

    剑子觉得儒尊对文涓实在是极好,往着文涓住所的那条小路也是特意修的,甚至为了风雅种下了百亩杏花,而此时又是花期,纷纷扬扬,艳美的不可方物。

    剑子一扫拂尘,觉得这一路杏花雨颇为明丽,只是再过几日花就谢了,要再见此番风华怕是要耗上一年,而且若是儒门一时兴起,改种了别的,就永远遥遥无期,永不相见了。

    一想到如此,剑子叹了一口气,走至路边,攀折上一支含苞欲放的杏花,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就遗了一朵花瓣。

    只是逆风不解意,摧残起来颇是爽快,剑子云袖轻荡,才免于祸害,而一路落红斜飞,所谓春意满园,应是这样。

    如此想着也颇是悲观,剑子想想也就过了,这样糊里糊涂的走着,就到了文涓的住处。

    门前轻纱缭绕,而一女子在门前拨着琵琶,从窗帘,女子的衣衫到琵琶的色彩,都是淡淡的天青色,剑子瞄了眼门前的挂饰,也从之前的新罗暗红宝石变成了一块温润柔美的天青石雕成的芙蕖。

    那女子见剑子来了,行礼道:“剑子先生,主人正在休息,等奴去通报。”

    话音未落,却被淡淡的一声应答打断了:“剑子,汝进来吧。”

    剑子点点头:“嗯,”便对女子颔首示意,便抬脚进去了。

    文涓正在桌前拨弄一盒熏香,浓郁的味道熏的剑子有点晕乎乎,文涓见剑子那模样,好笑道:“怎么,这熏香味道太冲么了?”

    剑子笑了笑,将杏花递过去道:“不如闻闻天然心香?”

    文涓懒散的站起身,冷冷的容颜上却没有半分喜气,他伸手执过杏花,摇头道:“不过是些普通的胭脂俗粉,”他唇角轻挑:“碧如,将这花收拾起来。”

    剑子的眉皱了皱,道:“文涓,若是不喜欢……”

    文涓看了剑子一眼,笑道:“本是不喜欢这种花,但是是汝一路带过来的,想必已经沾染了仙气了,”他将花递给侍女,又起身取了梳子,颇是无聊的梳着自己流云一般的长发:“剑子,他跟汝说话了吧。”

    剑子正想否认,文涓却笑道:“那老混蛋肯定也不让汝说,吾也懒得为难汝,都是些颇是无聊的事情,”他一边说着,就将刚刚那盒名贵的熏香从窗口丢了出去,只听扑棱一声响,已经香气入池,泯灭成无了。

    “文涓,你这是……”剑子却有些不满:“你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让剑子觉得好生陌生?”
    文涓摇摇头,面容冷淡:“陌生?剑子,为何不是从不曾认识过?”他笑道:“剑子,汝也曾说过,世上万物,万变不离其宗,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怎么此时,汝也会说这种好笑的话。”

    剑子临窗看向外面的水色山光,并不应答,文涓觉得沉闷,到他身边站定道:“剑子,汝这样,也让吾很为难,”他声音难得温和:“这世上,吾只在意汝一人。”

    剑子一惊,看向文涓,见他眉眼略带紧张,忽然觉得莫名哀伤:“文涓,剑子也在意你,”他叹息道:“为何汝就不原谅汝父亲呢,他对汝……”

    文涓笑了笑,嫣然如同杏花,他指着外面的种种精致摆设,一直到远处的红云阵阵:“确实如此,剑子,吾的一切,无不是他所赐,”他的声音突然变的极冷:“吾的完美,吾的残缺,都是拜他所赐,”他眨眼道:“吾不会原谅他,永远不。”

    他如同在说一个誓言,麻木自己,麻木他人,而剑子却在人群之外叹了一口气。

    文涓的母亲生的极美,虽只是儒尊的如夫人,却地位颇为崇高,因为她解风情,知花月,更善歌舞,甚可效仿飞燕做掌中舞。儒尊也极迷恋她,并对他唯一的儿子百般疼爱。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中事情剑子并不明了,似是听说文涓母亲与他人有暧昧,被发现之后就悬梁自尽了。而那个夜晚,剑子就在文涓身边。

    文涓并没有流半滴眼泪,而是在儒尊还未到来的时候一把火将母亲的居所付之一炬,包括已经香消玉殒的母亲,儒尊抵达的时候已经迟了,他飞奔进去,却只是抢到一副自己心爱的人为自己绣的一副字画。

    当他因为过度悲伤而跪在地上的时候,文涓却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从儒尊手里夺了字画,顺手扔到了火里,他的笑容刺目而冰冷:“汝不配。”

    从那一日,儒尊的一头青丝就渐渐白了,而文涓也不再同儒尊说上半句话,无论中间人如何调解,很多事情就再也无转圜之机了。

    剑子有时候会记起那个夜晚,他坐在睡熟的文涓身旁,以防他因为母亲的死做出任何偏激的事情,他很珍惜文涓,他无法阻止悲剧,故而不愿意悲剧继续延续。

    而那一夜,文涓醒了,看着剑子,他只说了一句:“剑子,汝要一直在。”

    剑子看着文涓,他说:“我会的。”

    文涓才重新安睡。

    而此时,站在小楼之上,闻着杏花淡淡香气,剑子心里却都是苍凉之感,忽然文涓从怀里取出一支白玉瓶子道:“那几日吾对龙宿很不好,这只药膏,汝带给他吧,明日起,也不需给吾做粥了,让他随着怀商吧。”

    剑子笑了笑,收下药膏道:“为何不亲自去看看他,他并不记恨你。”

    文涓摇摇头,颇是疲累道:“吾并不认为他应是吾的师弟,这只白玉膏,只是吾忽然不喜欢自己的情绪在别人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而已,”他又叹息道:“纵然他做的粥很好,但是一想到他面具下的脸,吾就觉得吃不下去。”

    剑子摇头道:“你并不了解你的六师弟,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相反,他很有灵气和才气,只是,他擅长的并不是儒门中人人都会的。”

    文涓摇摇头:“汝走吧,剑子,吾很累,”他凤眼一扫:“碧如,送客。”

    剑子索性不说话了,低头道:“告辞,”就大步流星的走开了,临行时,他的眼睛余光落在自己拿来的杏花上,那花被摆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桌子上,和周围的景致完全格格不入,剑子心中不禁一疼,闭了闭眼,强忍着一走了之。
    去见龙宿的时候剑子并没有提前说过,而门未锁,剑子也没有发出声响,他不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于是就静悄悄的站在树影处看着院子里的龙宿,龙宿似乎心情颇是好,他身着一件玉白色长衣,和脸上的白玉配的相当不错,他执着毛笔,正在一道屏风上写字。

    他身姿颇是不错,笔走龙蛇,这样的笔法,字迹,如流风回雪,剑子看着,竟一时无话,而且……这样的字迹也是如此熟悉……那种勾折的方式,剑子倒吸一口气,那种方式,独独只在师尊的书房里见过。

    素容所描的饮水词。

    而今日,这一屏风的金色华章,落的就是那种神韵。

    剑子一怔,却有了一个了不得的猜测,他心如擂鼓,却见龙宿唇角略带笑意,取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印章就盖了上去,还喃喃自语道:“如此,大概能值万金了。”

    那一刻剑子已然被冲击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那落款,独独六个字,却深入骨髓,永生难忘。

    “侧帽君子素容之印”

    北史有独孤信者,传其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
    诘旦而吏人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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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越罗衫袂破春风,玉刻麒麟剑带红


    很多很多年以后,剑子与龙宿在一家颇有名气的墨宝坊看到那描字屏风的时候,龙宿执扇掩面笑的颇是开怀,而剑子装作不知道笑中真意,正经道:“原来好友也甚爱素容之字。”

    龙宿装模作样道:“该然该然,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又有高古之气,超妙入神之态,颇如晋,唐插花美女之态,焉能不爱?”

    剑子笑了笑:“剑子不懂书文艺术,但就个中一点,剑子颇是明了。”

    龙宿讶然道:“好友所见,必是高见,龙宿必毕恭毕敬,侧耳倾听。”

    剑子摇摇头道:“那素容必如好友一般,脸皮之厚,竟无物可相克。”

    龙宿取下扇子,正经道:“那剑子汝的腹黑也不能相克么?”剑子素然道:“既然好友如此说道,剑子可以一试。”

    而只在那夜,剑子只是看着龙宿将屏风仔细打理收好,又默然的化光而去。而龙宿站在空落落的庭院里,静静的看着剑子离去的地方,然后望着万顷天光,却别有所思。

    那一晚剑子睡的莫名不是滋味,但是他并不是个细细计较的人,思前想后了一番,只觉得儒门实在是个苦海,虽然未必人人都想逆流而上渡到海上仙山化龙成仙自由自在。但至少活在其中,却并不缺失生存的勇气的。剑子曾觉得像龙宿那样的人,应是对着江枫明月,奏上一曲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的曲子,或是随一叶小舟沿着江水直流而下,执着箫管,洒脱自在着,待到深冬时候,可以抱着一只白色的鸟雀,轻抚羽毛,然后闻着屋子里的佛手淡香。但是今夜一见,剑子突然觉得,龙宿这样的性格,大概天生就应该生活在儒门的,比起人人都赞叹处事有章的怀商,龙宿更为通达明了。欣赏怀商的有多少,唾弃怀商的也绝不会少。而龙宿,看起来处于弱势的龙宿,收获的却多是同情和鄙夷的目光。对于真正弱小的人来说,这些目光无济于事,而对于一个才华横溢的潜藏者,这些目光却意味着进退自如。而龙宿似乎并不曾想要对着自己过多隐藏,剑子闭着眼想着,也许他信任着剑子,觉得剑子不会随意说起,又或是,他算准了,即使是剑子说了,也无人会信。

    剑子笑了笑,若是对他人提起此事,怀商会说,剑子这几日是否身体不适,文涓……文涓大概听都不屑的。摇摇头,剑子陷入了睡梦之中,即使是梦里,他的眉头却皱的更是厉害。

    第二日,剑子醒的依然很早,一醒来就看见龙宿一袭青衣坐在他客房外的院子里,他见了剑子,就指着桌子上的瓷碗道:“剑子,这几日多谢汝的陪伴,龙宿特意为汝做了杏花粥,但愿汝能喜欢。”

    剑子笑了笑,也不推辞客套了,他看着龙宿的眼睛,略带深意的道:“好友果然多才多艺,肉眼凡胎却难以度却啊。”

    龙宿笑了笑道:“剑子,汝这样说,让吾颇不好意思,”他站起身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又道:“吾便不久留了,大师兄要吾同他去练字,晚点再见吧。”

    剑子听他说的颇是自然,心里却不禁摇头道,此人撒谎水平已经神化,即使是怀商那般精明敏感的人,怕是也鉴别不出,但是觉得即使如此,对着这样装傻的师弟,怀商心情应该会不错。

    他看着龙宿青衣洒脱的背影,突然心里奇怪的觉得有一种莫名平和喜乐的感触,他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是挂牵着这个认识并不久的儒门小师弟的,而现在他却真的为这个人从心里落了一块大石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真的可以独自在这里活下去,甚至,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使所有的人都活的不好,这个人也不会委屈自己。即使在白天他沉默寡言迟钝无光,到了属于他的夜晚,等一切光明都收纳进黑暗的时候,他的曙光却渐渐明媚起来。

    剑子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喝一碗粥,好似如儒家所说的格物一般,细致耐心,好像道心就存在这一晚清甜鲜美的粥里,他不禁想起师尊曾说过一句话,道之所存,大如天地,小至杯中清水。他唇角勾起一道弧度:“此粥,别有锦绣玲珑心。”
    只是,这种和睦并没有延续太久,没过多久,剑子就看见临隽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话都说不清:“出事了,怀商的地方……碧璋和怀商打起来了……师尊,师尊……”

    剑子上前给他顺气道:“好好说。”

    临隽缓了缓道:“吾看碧璋都打红了眼,伤了好几个怀商的人,”他摇头道:“可是怀商好像不想和碧璋动手,然后我跑去找师尊,师尊却只顾着喝茶,根本不管。”

    剑子点点头,“那临隽你好好歇下,吾去看看,”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刀剑无眼,临隽你不要过来。”

    剑子运气御剑,不出一瞬就到了怀商的住处,只见路边的观赏石被摔的七零八落,碧色的琉璃无辜的砸成一堆闪光的彩色细砂。

    只见碧璋执剑,招招凌厉,他的剑上刻着玉质的麒麟,沾着血全失去了祥瑞之意,只是步步萧杀,寸寸杀心。他目光带着狂态,却显然怒极,只逼得怀商步步后退,但却不知怀商何缘故,竟然咬着唇,绝不出剑。

    碧璋冷笑道:“怀商,如此境地,为何还不出剑?”

    怀商左袖却已然染了血,但是他腰间秀致如春冰的长虹剑却纹丝不动,他面容冷峻,好看的眸子沉如碧水,动如飞花,但是却不说话,只是小心的避开碧璋的杀招。

    碧璋目光更是凌然,剑速更快,更急,更准,他自幼苦练剑法,而更有天分,剑术并不弱于怀商太少,如此下去,怀商也定然坚持不了太久。

    剑子叹了口气,从天而降,趁二人猝不及防时,踏入战局,一扫拂尘将碧璋的剑缠住,又出手点住他的穴道,将其推至一边,他的动作行如流水,又容颜肃穆,颇如仙人,让一旁的人看的出神。
    剑子也不管碧璋,走到怀商身旁,仔细问道:“你的伤要紧么?”

    怀商还未说话,碧璋却恶狠狠的盯住剑子道:“剑子仙迹,谁要汝来多管闲事?”

    剑子转过身看向碧璋,肃然道:“我不想和冲动无智的人多说话,”就上前揭开他的穴道道:“你走吧。你看剑子不顺眼,剑子识你如无物。”

    碧璋唇角动了动:“却是此刻,吾竟然有几分欣赏汝了,”即使有几分酒气,但是碧璋也不是不知审时度势之人,他唇角轻挑,挥剑入鞘,就潇洒转过身,毫不恋战的走开了。

    龙宿执着药静静的站在怀商面前道:“大师兄,汝不碍事吧?”他的声音听起来颇是不平静,应是被吓到了。

    怀商上前取过药,笑眯眯的拍着龙宿的肩膀道:“六师弟,今天大哥没办法陪汝练字了,”他看了一眼剑子道:“剑子,汝的字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吾也一直知道道门常常对字悟真意,今日,龙宿就交付给汝了,”他笑如春阳,暖意满满:“今日谢过剑子,等怀商处理完如此残局,再上门与剑子拜谢。”

    剑子点点头:“也好,怀商,你仔细修养,”他转过身看向龙宿道:“你想去哪里练字?”

    龙宿想了想道:“都可以。”

    剑子点点头道:“不如去我的住处吧,清净。”

    龙宿点点头:“嗯。”

    二人俱是无语的出了儒门天下,剑子也并不想指导龙宿练字,因为实在是个笑话,但是也不想说穿,便道:“算了,练字需平心静气,今日就算了,”他看向龙宿道:“常常来城里逛么?”

    龙宿摇摇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很少,”他看着剑子,却与刚刚在儒门见怀商时候说话语气不同,多了一丝随意淡然:“人太多,不是很习惯,何况,”他摇头道:“汝也知道,儒门事多,哪里能随意在外面闲逛,吾再如何,也是儒尊的六徒弟,不做采购之事的。”

    剑子听他语气里浓浓的讽刺意味,不由笑了笑:“那便随意看看吧,”他向前走了几步:“龙宿有想去的地方么?”

    龙宿想了想道:“吾想去沉玉阁一趟,三师兄也因着此事与大师兄打起来了,”他思索道:“若是找到那个姑娘,应该也能窥一斑知些光景吧?”

    剑子正想自己应不应询问,龙宿却继续道:“今日这事,好似是大师兄与沉玉阁的一个歌女的纠葛让三师兄知道了,于是就来兴师问罪了,”他看似随意道:“二师兄说大师兄对不起故人,大概又是一些陈年旧事,”他声音带着一点冷意:“三师兄似是喝了点酒,若是平日,也不会闹成如此境地的。”

    剑子想了想道:“碧璋是个性情中人,”他叹了口气:“但是没了缰绳的烈马,若不改改……”

    龙宿笑了笑:“哎,吾们先去前面吃点饭吧,沉玉阁的事情应该也颇为耗费时日。”

    剑子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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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陌上杨柳自春色,入骨相思知不知

    陌上杨柳青青,龙宿走在前面,剑子走在后面,那沉玉阁颇为遥远,好不容易到了,却已是黄昏时候,龙宿摇头到:“竟然从城东走到了城西,要是大师兄知道了,也该夸吾好耐心了。”

    剑子看向龙宿道:“若是龙宿你更花些心思在武功上,吾们也不用耽误太多时间在外面。”

    龙宿的眸子潋滟有光,狡黠道:“剑子,汝难道没有看到一路而来,春色满园关不住,桃明柳绿风情万种么?若是没有风度的化光而来,却怕是失了雅兴啊。”

    剑子无奈道:“好友,吾以为,吾们真的是来有事的。”

    龙宿笑着迈入沉玉阁道:“是,是,于是不是来了么?”

    只是这一来颇是不赶时间,沉玉阁的阁主正在待客,而她确实曾与大师兄有过交集,而且碧璋也常常来。

    蓝格子的小二模样的人抱歉道:“二位要不要等等?而且既然是贵客,去楼上的隔间等便是。”

    龙宿想了想,便提了一壶酒道:“嗯,可以,”他回眸道:“钱记在吾大师兄的账上,不过几日,他就会过来了,”他颇为潇洒的挑来盖子,闻了闻道:“咦,并不是很好的酒诶……”

    剑子摇摇头,颇是无奈的走上前道:“五十年老窖的女儿红,你就知足吧。”

    龙宿笑了笑道:“剑子,汝个道士居然知道这酒的年限,难道道门真的讲究酒中之仙么?”

    剑子笑了笑:“道门也是要分派的,”他又思考道:“剑子饮酒不多,只是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

    龙宿笑了笑,不做评价道:“既然如此,酒就让吾一人喝了吧。”

    剑子随手取了两个杯子在龙宿身旁坐好道:“独自饮酒容易哀愁,何况是像你这样在儒门一无所长的小师弟,”他肃然道:“剑子怕你酒后伤心,故而也就下地狱一次吧。”

    两人如此消磨着时间,渐渐天便黑了,

    碎风淡入帘幕,蜡烛呼啦一下突然灭了。剑子正要起身,忽然眼前有光亮慢慢近前。

    却是一女子蒙着青色面纱,掌着灯,从外面徐徐走来。

    见了龙宿和剑子,那女子淡淡一笑,低身行礼,发髻上的海棠微微颤动:“公子久等了,在下便是沉玉阁的阁主沉鱼。”

    剑子和龙宿见着她便一一行礼,只觉得赏过诸多美人,都不如此女子名花倾国。

    那女子颇有兴味的看着剑子和龙宿道:“道长仙气飘然,公子也是难得的贵气,原来今日沉鱼遇到了妙人。”

    龙宿笑道:“龙宿一袭布衣,不敢言贵气。”

    沉鱼摇头道:“沉鱼生在苗疆,也懂一些小小的术,见人若是只看外表,岂不是容易受骗,公子,你说是不是?”

    剑子瞥了一眼龙宿,又笑看沉鱼道:“姑娘果然妙人。”

    沉鱼眼望着窗前随意搁置的墨宝,出了一会儿神,淡淡道:“贵客想问怀商公子的事情么?”她摇摇头,轻轻笑了笑:“大概真的是误会了吧,我与怀商公子之间,却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我并不是这里人,甚至我的名字也不叫沉鱼。问我原本的名字叫什么?我却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后来与他泛舟的时候,公子看着那水中的鱼儿道,‘这鱼儿见了汝都羞的沉下去了,不如就叫沉鱼吧。’他说的时候并不认真,但是我却听的很认真,后来公子回了儒门,过了几年我也来了,便在此处日日候着,若是某日,公子心血来潮,可会来见一见沉鱼?”
    她说到这里,面上痴迷,似有所盼。
        龙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乃是痴情之人。”
        沉鱼微微一震,略带干涩的笑了笑:“龙宿公子,痴情之物,虽是苦了自己,也是心甘情愿作茧自缚,不值得感叹。”

       剑子摇摇头道:“情字独独为己一字,却有一勇字足以跳脱自己,”他看向沉鱼,安慰道:“求仁而得仁,姑娘是勇者。”

    龙宿淡淡道:“平素喜欢大师兄的姑娘众多,”他像回忆一般道:“曾有女子言起此事,只说,若是怀商公子愿意踏月留香,必然会解衣相候。但是大师兄却都不为所动,只说笑着一一婉拒,他的心思,吾们这些做师弟看的并不清楚。”
    沉鱼摇摇头道:“怀商公子也是痴情之人,世上千苦万苦,竟然都成了求不得。”


    沉鱼如此说罢,房间里竟忽然一时间异常安静,各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辩。 龙宿静静道:“大师兄有过意中人?”   
    剑子也迟疑道:“那是何时的事情?为何无人提起?”
    沉鱼做到一旁的梳妆台,拨弄着自己发髻上的海棠花道:“我没有骗你们。 为何怀商公子会遇到我,也是为了那个人。”     

    龙宿怔了怔,虽然他早有预感,他细思道:“姑娘可能细说?若是如此,不知姑娘可认识碧璋?”

    沉鱼低声叹道:“这城中,谁人不知碧璋公子,而他又是怀商公子的师弟,”她挑眉道:“我并不喜欢他,他那日也来问我怀商的事情,却来势汹汹,让人好生生气。”

    沉鱼想了想道:“我已说过,我本身苗寨女子,而且,我是苗寨的守花圣女,常年独自住在深山之中,不曾见过外人。”

    剑子一听守花圣女,就已经心中有谱,龙宿一看剑子眼神,道:“守花圣女……守的是什么花?”

    沉鱼道:“乃是让人起死回生之花。”

    剑子了然道:“怀商是为了此花才遇到你?”

    沉鱼道:“沉鱼并不是个平庸女子,我也知道怀商目的,只是世上那么多人,只有他攀进了那重重雪山,淌过了最险峻的河流,然后经过了山神的考验,即使身中剧毒也坚持寻到了藏花之地。”她眉间如冰雪神圣:“他并不是凡俗男子,那一日我便知道,我甘愿将花给予真的勇士。”

    剑子叹息道:“只是……”

    龙宿接道:“姑娘给予的又岂止是花,”他站起身,风怜光满,吹动满屋风情。

    剑子又看向沉鱼,悠悠道:“若是苗疆人去看,也会觉得,姑娘才是真正的勇士。”

    沉鱼笑道:“这些虚名又如何,”她执着一朵鲜花嗅道:“我当了那么多年守花圣女,深受百灵膜拜,后来为了怀商公子,来了此处,人人都说我是绝色,轻轻一笑可值黄金万两,连怀商公子都说他平素阅人极多,而我的容颜堪称绝色。”她笑道:“可你们可知道,平日里,就算是怀商过来,也不曾见过我,他见了我,却总是要敷衍的,他总要敷衍那么多人,而且有那么多理由,我总是想,这样会不会太累了,”她思索道:“所以他若是来了,在楼下坐着,我就在楼上悄悄看着,看他瘦没瘦,看他心情好不好,”她摇摇头道:“可是,这些日子,他却依然很不开心。”

    剑子摇头道:“姑娘如此……何必苦了自己。”

    龙宿也接口道:“世上并不止是有怀商一人最为佳好,若是姑娘能放开,定然能寻到更好的,英俊的,风流的,孔武有力的,怎样的,都会有的,依姑娘这样的容颜,总是能寻到的,比世上生的平庸的,总是更好一些的。”

    剑子又道:“平凡之家自有自的福气,而姑娘有才有貌,定然也能寻到属于自己的福气。”

    沉鱼一笑,却如传说中的西子一般,更多了几分爽快,若是细细看,更能看出一点酸涩,却并不纠结:“世上总有太好太好的了,”她的眸子如水玉一般沉沉的,长长的睫毛如花蕊一般扑扇着:“就如你们二位,都有着绝世之姿,倾人之才,可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沉鱼都不曾心动过,你们可知是为何么?”沉鱼并不等他们回答:“世上只会有那一人让你无可奈何,不是旁的别人,纵然再好,也奈何不从心啊。”

    剑子和龙宿告辞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隐隐看见夜市的光芒就在远方,而他们一直走着,俱是沉默无语,他们静静的想着沉鱼的话,和她那淡淡的略带悲伤的笑意,可真是无悔?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不曾见他之前,我不懂人世妍媸美丑,而一朝我见了他,我已分不清世人的妍媸美丑。再绝代的美人在我眼中再也看不出半分美丽来。原来见他那一日,我便盲了我的眼,那世上人,在我眼中皆平板如同纸人一般,纵然面貌有别,也相差无几。想来,只有那一人,那夜从崖壁上跃下来,对着我在月色下盈盈一笑,声音温柔清朗。那夜瀑布声浩浩汤汤,极光也是旷世的绝丽,我竟却都辨别不出,只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已经离我远去,只留下他一人浓墨重彩,明艳不可语。”

    “生的倾城倾国又有什么用,也不要说一日遇君误了终生,自哀自怜通通都一无是处,贵客,你们可知今生沉鱼所求为何?”  

    沉鱼轻轻的笑道:“只求若是到了下一世,只盼我也能踏过万仞山巅,只做他一人的沉鱼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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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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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12】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龙宿耐心细致的给怀商包扎伤口,他的睫毛长长的,在烛光中颇有荧荧的光泽,怀商不禁轻轻的笑了笑,笑意淡淡,如春风淡扫。

    龙宿疑惑的看向怀商道:“大师兄在笑什么?”

    怀商笑道:“忽然觉得很欣慰,”他低首看着龙宿突然停滞的手指,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按住道:“师弟,忽然觉得,如汝这样也好,虽不通世事,但也活得颇为开心。”

    龙宿眸子懵懂的闪了闪,又低下头继续为怀商整理伤口道:“师兄,太医说了,换了这新药,过不了六七日就能大好了。”

    怀商轻轻抚过自己臂上的白色绷带道:“劳烦师弟了,这几日,就不能陪汝舞剑学字了……”

    龙宿笑了笑:“没有关系,剑子仙长说了,吾可以去他那处。”

    怀商愕然了一下,又如释重负的笑道:“那样便太好了,”他欢喜道:“剑子仙长为人颇为豁达,而且修为也高深,他若肯教汝,也是汝的福气。”

    龙宿乖巧道:“吾会认真听,大师兄,汝放心。”

    怀商看着龙宿纵然戴着面具,却让人依然感觉羞涩的脸,忽然心头一动,起身不顾伤痛的抱住龙宿,龙宿一颤,本能想后退,却听见怀商的声音轻轻的落下来,像晨雨,像清风,像一些稍纵即逝,却珍贵难得的一切,“龙宿,吾待汝如亲弟。”

    龙宿心里却柔软了,他伸手环住怀商,温声道:“大师兄,吾也觉得汝像吾哥哥。”

    怀商笑的很明朗,他静静的推开龙宿,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瞳孔,忽然不笑了,这样的表情太过于肃然和恍惚,以至于根本不像认知中的怀商,道:“龙宿,每一次看着汝的眼睛,吾才觉得吾是真实的活着的。”

    龙宿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不懂他的意思,怀商却笑了笑:“不懂也没有关系,”他看着窗外肆意生长的常青藤,眼睛眯成弯弯的潋滟:“吾很想……”他忽然摇摇头,表情就变的随意极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低下头,伸手轻轻的拂过龙宿的面具,叹息道:“可惜了这样的眼睛,师弟,若是可以,吾希望汝可以……”

    龙宿却退了几步,似是戳到了一些柔软酸涩的地方,他摇摇头道:“师兄,吾不想提起此事。”

    怀商却淡淡道:“自古英才无美丑,一场大火过后还能活着,就已经大幸了。”

    龙宿点点头,恭敬道:“谨记师兄教诲,”他行了个礼,转身踏出怀商的卧室,然后悄然关上一屋清贵和静谧。

    外面的月色正美,星辰若隐若现,迷离而温柔,龙宿的白袍静静拂过九曲回廊上的墨色印记,以及那在月色下静静仰望天之一角的夜之花,他忽然觉得有一种绵延不绝的情绪充满了内心,他忽然沙哑的笑了几声,如喝醉一般颠颠簸簸的跑向荷塘边。

    季节还未曾遇到夏日,故而荷塘青碧如洗着,初春的湖水如此美妙,澄然清透如一块美玉,却干净的没有任何杂质,龙宿跪在湖边,看着自己戴着面具的,面无表情的脸,他痴痴的笑了笑,伸手将那块玉质的面具解了下来,放在手里摩挲着,而水光静静的印着一张被火焰烫伤过,疤痕累累的脸。

    龙宿伸出手,静静的淌过冰冷的三月的河流,然后像痴迷了一般,站起身,默默让自己置身于这样的冰冷和柔软,他的心里想起好多好多的往事,现在的,以往的,颠沛流离,悲伤不已。又或是想起了一句诗句,却又让那一切统统沉溺于这样的虚无和空洞之中。

    他将整个头淹没进水里,发丝像海上花一般铺散开来,他的姿态优美如壁画里虔诚的飞天,而暗自静美着,忽然,他决然的扬起头,三千发丝随着力度扬起无数透明的水花,他伸手拂过自己无瑕疵的,光洁的面颜,又再次沉了下去。

    如此反复着,而夜却过了大半,月亮也不见了,龙宿懒懒的爬上岸,将面具熟练的系好,湿淋淋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到了第二日,不知为何却下起了雨,龙宿在院子里取了个罐接着雨水,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然后就看见剑子一身白衣的撑着伞过来了。

    龙宿起身道:“剑子,汝来的真早。”

    剑子点点头,却肃然道:“沉玉楼已经人去楼空,沉鱼姑娘也不见了。”

    龙宿并不讶异,只道:“嗯,果然如此。”

    剑子将伞收起放在屋檐旁道:“却不知她竟如此决绝。”

    龙宿道:“她知有朝一日怀商会去见她,而她又何其骄傲,”他摇摇头道:“纵然是爱着的,却又不能忍受任何的卑躬屈膝。”

    剑子看着龙宿道:“感情之事,剑子确实不甚了解,”他慎言道:“只是,怀商那么聪明的人,怕是早知道沉鱼姑娘的沉玉楼了,只是他一向……颇为内敛,”他摇摇头道:“个中心思也难揣摩得当,”他仰起头看着细细密密的春雨道:“这也颇难为沉鱼了。”

    龙宿起身将一旁放置的盆栽文竹端到雨里,拂了拂发梢上点点的雨水,那些雨水落在他白玉面具上又渐次的跳离,那些明晃晃的珠光韵彩兀自的美好着,剑子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在雨丝中拨弄花草的雅然姿态,那些天光落下来,在他的身影层层叠叠垒落成光的明洁与荡然,这似乎是一种错觉,一切都在光与影的交接中暗自改变着,而常人却未必看透。

    剑子突然道:“天光云影共徘徊。”

    龙宿却嗤道:“怕是徘徊的湿意浓了些。”

    剑子却摇摇头道:“好友,凡事哪里可以只看表象,”他伸手指着雨意绵绵的苍穹道:“此时不是,彼时是,此处不是,彼处是,处处不是,处处皆是。又或是一直都是。”

    龙宿的眼睛斜斜的一挑,却让剑子心里惊心动魄的咯噔一声,他却笑了:“吾不懂,道长,吾置身于雨里,故而只懂得湿意连绵不绝,”他低眸道:“若留待不了眼前相看,再实在,再透彻,无不是虚空,”他走到檐下与剑子同坐:“求不得便成怨憎会,却依然有人甘做痴人,只因,只有在手里的,才是真正拥有的,过去也好,未来也罢,修饰的再是精致,寓言的犹是华美,都不过是些过眼云烟的谎言,若是叩问内心,若是当下握在了手里,谁人还肯执着绣花为他人做嫁?”

    剑子摇摇头道:“龙宿,你执念了,”他起身,面容淡然如雪落无声:“世上一切事情,若是执念了,最后都是落了时光的空网,尽力舀起的,无不是水月镜花。”

    龙宿却笑看剑子道:“看来,若是爱上剑子仙长,定然比沉鱼爱上怀商更苦上十倍,”他摇摇头道:“不是十倍,是百倍,甚至更多,”他洒然回眸一笑道:“怀商只是心有所属,非是不懂,而仙长汝却是铁石心肠,连情这个字,”他摇了摇手指道:“都不懂半分的,果然是出尘世外,三尺秋水尘不染啊。”

    剑子却笑道:“这就不劳好友汝挂念了,此事若是一朝剑子碰到,”他振振衣袖,抖落清风道:“就不劳好友费心了。”

    龙宿看着他略带冷意的脸,又喃喃道:“若是一朝剑子汝也动了心……”

    剑子摇摇头,看着那雨里溅起的水花道:“不会有那一日,”他的模样颇是自信而肯定:“大爱无声,故而天地默默,大道无垠,故剑子心之所向定然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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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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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13】桥横落照虹堪画,月锁千门度琴心

    待过了几日,就是清明,儒门一向重视祭祀,祭神,祭祖先,祭孔子,件件都是大事,皆不可怠慢半分的。

    文昌阁供奉着历代儒尊的画像,平日都是极其清净的,独独只是每日派儒生打扫庭内落叶,而春日华物生长,也没有什么随着岁月的零落之物,故而待命的儒生也得了清闲,而独独待到清明这一日,上至儒尊,下至无品阶的儒生,都必须在这里顶礼膜拜,燃上贡香,以表达对先人的崇敬之情。

    临隽并不理解为何到此日,祭天祭孔的排场都不如文昌阁前的大,儒尊笑的理所应该,只道临隽太不通人情世故了。临隽半疑惑的问起怀商,怀商却笑道:“傻临隽,如此这般,也是因为人情所以然。”临隽思索片刻,终不能解,大概儒门之中的人都是颇爱打太极的,说话定然是不能让人听的太过于清楚的,半藏半掩的,若是有人不屑如此,道是自己真名士,自风流,却是渐渐偏离儒门的中庸之道了。

    碧璋只是冷笑道:“儒教是儒教,儒学是儒学,何人说都是一样,难道汝不知孔子师只是一个幌子,”他拂袖道:“临隽,汝真是不通此理荒谬至极。”

    临隽听这话之后更是不痛快,但是也不能说什么,便随众人按次序顶礼膜拜,不敢错一步。

    龙宿在儒门之中并不是太过于出众,但是因为是儒尊第六个徒弟,虽在师兄弟里排的是老末,但比起儒官座次排的依然算高。但儒门也非完全顽固到按照座次排座。比如碧璋虽然排行老三,却在文涓之前,而子恒并没有在座之列,他紧随儒尊身侧,一身黑色礼服,肃然沉静,铿然若钟磬。

    在众人眼里,怀商是理所当然的儒门之主的继承人,无论是论资排辈,还是人心向背。儒尊也曾颇为器重他,甚至将儒门少主之位卿点于他,但独独在五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儒门受到的冲击也颇为严重,儒尊锁了殿门,三日不曾见任何人,又有说这三日儒尊见过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怀商。而后怀商就主动辞去了儒门少主之位,从此刻开始,儒尊也对怀商渐渐疏远起来。但纵然怀商不在其位,儒尊也不曾说过将此位传给他人。而今次儒尊却将清明祭祀交给怀商处理,诸位儒官也心照不宣起来。

    因为此事与龙宿关系并不大,于是龙宿也落的清闲,等到祭祀形式结束,然后同诸人飨宴,他就自顾自的喝起了清酒,并不与他人攀谈。

    而他人也觉得龙宿此人颇为沉闷,也不与他结交。独独怀商却处处关照,让众儒官不禁心里犯起了嘀咕,又觉怀商此人颇为亲和,对于无权无势的六师弟龙宿,也关怀备至,更是钦佩不已。
    等稀里糊涂到了晚上,众人便告辞回到各自住处,龙宿也想先走,却被文涓拦住道:“龙宿,吾有话同汝说。”

    龙宿怔了怔,颇是无辜的看了眼文涓,低眸行礼道:“二师兄。”

    文涓冷颜道:“汝何时当过吾是汝二师兄?”

    龙宿摇头道:“不知吾平日何事让师兄汝误会了,龙宿对此赔罪就是,”他又想了想道:“吾从来都敬汝为兄长。”

    文涓笑道:“如此而言,竟然是怪吾不称职了,”他抽出腰间长剑,挑向龙宿道:“告诉吾,汝如何挑拨吾与剑子关系的?”

    龙宿堪堪避过锋芒道:“师兄,吾从不曾与剑子仙长提过汝半分。”

    文涓冷道:“倒是无辜的很,”手里的春冰剑更是刺的愈是快了,龙宿见文涓脸上薄红,知他今夜应是醉了,心里不由骂了句不雅的两个字,而刀剑无情,他也片刻分不了心想起其他。

    龙宿并不曾带兵器,而此刻身旁也无他人,只能避过杀招,再图变通。

    而文涓醉的很了,而平日又颇多心事,如此时候,更是不见理智。

    文涓神色一凝道:“清明之日,不如与汝祖先去天上团聚去如何?”他笑的甜艳:“与汝不成器的祖先。”他一剑划过龙宿的手臂,擦过一道血痕。

    龙宿本想着伺机逃脱,但一听此话,却突然不想避开了,他也喝了几口酒,只觉得心里更是烦闷的需要发泄,本是温柔乖巧的金眸突然划过一丝犀利的光,而风乍起,一缕发丝拂过面颜,透着白玉的面具,竟显得莫名的妩媚奇异起来。

    而文涓却笑的更为狠辣:“剑子与吾从来都是生死至交,岂可被汝这般小人迷惑。吾本是觉得汝可怜,才……”

    龙宿冷冷一笑,也不避了,而平素看起来没有力量手指突然夹住春冰剑,又有染了血的手轻轻抚摸过唇,而他的粉色的小舌轻轻滑过嘴唇,似是品尝鲜血的甘美,文涓想取回剑,却觉龙宿手指坚如磐石,竟半点也脱身不得。

    只听刺耳的一声,春冰剑竟断成了两截,文涓呆呆的看着龙宿,却见那人唇角露出轻蔑一笑道:“吾敬汝为二师兄,也只是儒尊的意思,若是二师兄汝太过于嚣张,也休怪六师弟吾不念同门之谊。”

    文涓此番惊吓,酒却醒了大半,只见那人又道:“剑子心澄如冰雪,待汝之心,汝心知肚明,哪里能被他人挑拨,何况,”龙宿手一挥道:“吾哪里有此闲心,”他靠着大树看着月光道:“儒门就如一个牢笼,汝在牢笼之中,却觉得这个牢笼的所有人都在眷顾汝的一丝自由,而吾却不是……吾也不屑。”

    文涓跪倒在地,白衣沾了尘,狼狈不堪。

    龙宿抖了抖袖子,便走了,远处忽听龙宿道:“二师兄,谢谢汝,今夜大概是吾在儒门之中最快乐的夜晚了,也希望汝也可以欢喜。”
    等浑浑噩噩的回了住处,龙宿便烧了水,将染血的衣服扔到了地上,将自己仔细清洗着,他一面觉得颇是欢快,一面又觉得荒谬难忍,百感交集之中,竟只能默默。

    忽然,蜡烛的光便熄灭了,龙宿一惊,连忙披衣起身,淋着水细听外面声音,却半晌并无事发生,他叹了一口气,取了面具戴上,又重新燃上蜡烛。

    有时候夜色太过于漫长,龙宿取了箫管就吹奏起来,他吹起暮江的秋色,却染了春光,更显得荒唐而惨淡了。

    他忽然有些生气,将萧丢在一旁,便匆忙睡了。

    待到白日,就看见怀商在他院里等他,并递上一封信道:“这是汝文涓师兄给汝的信,他说诸多事情,对汝非常抱歉。”

    龙宿乖巧的点点头,取了信笺道:“文涓师兄对龙宿一向很好,何来抱歉之说。”

    怀商笑笑道:“龙宿一向豁达,如此,吾也觉得安心了,”便告辞了。

    龙宿看着怀商的背影,面容就变的极为冷静和淡然了,他并没有拆信,而取了笔墨纸砚打算作画,这样的清晨,若怀商不来,应该也不会有人来了。

    而这样的沉静与孤独,其实属于龙宿的全部生活,纵然别人不了解,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挥毫纸上,将昨夜宁静月景落笔成墨,他笔锋狂放,似乎昨夜的醉意还不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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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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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14】碧山终日思无尽,芳草何年恨即休?

    今年的春试不出例外又是碧璋夺了独魁,他性喜火焰般烈性的大红色,故而一身染了一身烈霞,却带着颇为浓丽的少年之感,临隽在远处看着,酸溜溜道:“道是跟木棉树一个颜色了,年年岁岁都是这个样,倒是也不厌倦。”

    怀商温声笑道:“只是汝不觉得碧璋非常适合这种颜色么?”他笑的温柔而缱绻:“本是很妖艳的色彩,三师弟穿起来却很正。果然朱色为正统之色。”

    临隽转了转眼睛道:“大师兄,汝不累么?”他有些懒惰道:“其实吾也很佩服汝,三师弟对汝如此,若是正常人,肯定恨的牙痒痒,但是汝呢,连说他句坏话都不肯,”他又思索道:“而且依照汝们的交情,即使汝对他好,他也不会感激,吾实在是想不通,若是说拉拢人心,这也太得不偿失了。”

    怀商摇摇头道:“倒不是什么事情都求个回报的,”他看着临隽那双半信半疑的眼睛道:“汝年纪太小了,还不懂,等过了很久很久以后……”

    临隽不耐心道:“大师兄,汝实在是太过于大师兄了,”他看着远处的碧璋道:“吾们确实也曾是孩子,但是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略带忧伤道:“忽然想起,吾倒是从不曾见过大师兄汝当孩子时候的样子……”他顿了顿道:“大师兄汝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什么都在乎……什么都不在乎……清风一样……却让人觉得怪无情的。”

    怀商好笑道:“这样也让汝觉得无情了,真是……那文涓那性格汝岂不是更不喜欢了?”

    临隽迟疑道:“那倒不是……文涓师兄其实是个感情很浓烈的人……”他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道:“只是他自己也未必承认,”他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是这些感情,还是跟吾无关的,”他笑了笑:“无论怎么说,吾还是最喜欢大师兄了,”他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如同幼时:“因为大师兄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使是对六师弟,也非常的温柔。”

    怀商道:“这倒不是……”他思索道:“龙宿是个很神奇的人,吾也好,剑子也好,似乎都会奇怪的被他所吸引,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他笑了出来:“似乎并不贴切,或者说,神秘感?”

    临隽笑道:“剑子道长太过于自来熟,吾倒是觉得无论对何人,他都非常的热情呢。”

    此时碧璋却过来了,他看起来颇是骄傲自信,尤其是墨色的发丝不规矩的散着红艳艳的衣袍上,白玉一般的容颜上珍珠一般的眸子灵动的闪烁着,他整个人都笔挺笔挺的,似乎他天生脊梁就是不懂得弯的,怀商一瞬间却想起儒尊曾说过,碧璋这个人,若是要弯腰,定然是被人打折了脊梁,否则,他定然是在地上爬,也断然不肯弯上半分的。

    怀商笑了笑道:“恭喜三师弟了。”

    临隽也略略的勾起唇角道:“三师兄好文采。”

    碧璋却摇摇头道:“客套话便不多说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娃娃脸似笑非笑:“若是心中也是如此想,也无须临时变脸了。”

    临隽听着却颇不开心了:“碧璋,为何何事汝都要针对大师兄,吾觉得大师兄对汝已经仁至义尽。”

    怀商听临隽如此说着,断然喝道:“临隽,不要说了。”

    碧璋却笑笑道:“世人都会被汝迷惑,”他摇摇手指,笑道:“只有吾不会,”他眯眯眼道:“吾不会与汝一般见识,因为那样太无趣了,”他向前走了几步,离怀商更近了,碧璋比怀商微矮上一寸,但是气势却从来不输的,他的声音并不大:“堇怀商,你不服气?”他并没有用任何儒音,似乎任何的修饰都已经彻底丧失了意义。

    临隽还想说什么,怀商却用眼神制止了,他转过身,看向碧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好似被碧璋眼神深处所吸引着,过了很久,怀商叹了一口气:“碧璋,对不起。”

    碧璋想要反唇相讥,但是似乎是感受到怀商眼里与他相同的情绪,他的声音不禁柔了一些,他微微将脸偏了过去:“你不欠我……”他低头道:“我只是生气,”他眸子里印着淡蓝色的天空,琉璃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褐色,好似是飞鸟的羽毛沉进碧湖:“我原谅你不原谅你,都太矫情了,他不会怪你,我没有资格怪你……过去总会过去……我一个人这样执着……何必?”他从怀里掏出一罐药膏扔到怀商怀里,他有些别捏道:“那天的事情,确实是吾的错……”就转身,绣着银色文竹的绛袖一扬,转身便走远了。

    怀商将药罐收入袖中,看着那人挺直又飒飒英气的身影,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莫名的苦笑,他将那白玉罐子握的更紧了些,直到那白色的冰凉的玉彻底与他的肌肤所契合,那轻轻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沉下去,然后他听见,好似是遥远时空中传来的鸽哨从远而近,回旋……回旋……再回旋……
    好似一个唯美而亘古不变的舞蹈,他的唇在淡金色的阳光下落笔出浓墨重彩。临隽站在一旁,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远处,一身紫衣的龙宿远远而来,他金眸明耀,白玉面具明洁而唯美,而他长长的紫发随风而动,粉色的杏花舞动着,朵朵春英明媚而生机勃勃,衬的这人傲然而风雅,他踏花而来,悄然而立在怀商身畔,他的身高已然比及怀商,故而如此对着,也相称着。

    他轻声道:“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师兄,世间事,万般都如此,”他声音清淡如河里分明的藕节:“何必自苦。”

    怀商抬眼平视龙宿温润的眸子,清浅一笑,伸手搭在龙宿的肩上道:“吾这一生,注定要比别人活的更早,所以很多事情,注定堪不破,”他目光沉然,却略略让人觉得颇有老态,明明是如此风姿独绝的存在,却已经尘埃满面,纵然,无人觉得。

    相思令人老,岁月忽已老,已绝在陌路,种种繁华,只是一时蜃楼。
    怀商见龙宿不语,忽然又轻笑一声,眸子里郁郁深深,他的手轻轻落在龙宿的白玉面具上,他白净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一边轻声道:“六师弟……龙宿……若是有一天汝知道了一些事情,希望汝不要太恨大师兄……”

    龙宿眸光清淡如三月青叶间跳跃的阳光,怀商并看不到龙宿面具下的表情,但是他却莫名觉得,这一定是极温柔又懵懂的,他不知为何自己就如此的笃定着,好像他记忆里那个人,也曾这样低下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从眉梢到眼底,都温柔的不像话。

    这时候龙宿轻声道:“大师兄,若真到了那天,龙宿也不会忘记大师兄多年以来真心相待,”他说完还颇有礼貌的鞠了一躬,怀商见他这样,恍然道:“六师弟,吾忽然觉得汝……好像变了,”他露出一丝笑意道:“是,真的变了……总觉得不是那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小师弟了。”

    龙宿抬头一笑道:“大师兄喜欢这样的龙宿么?”

    怀商一愣,复而笑道:“怎么能不喜欢,汝是吾六师弟啊。”

    龙宿扑哧一声笑道:“大师兄,看汝紧张的,”他的眼睛眯起来,颇是狡黠的样子,怀商也笑了,拍拍龙宿的肩膀道:“是大师兄多想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龙宿并不以为意,道:“人总是要变的,要是一辈子都那个样子,总是会被笑话的。”

    怀商摇摇头道:“若是笑话汝,眼界也过于狭窄了。”

    龙宿笑笑道:“是,不如大师兄宽容。”

    怀商转过身看着一旁静默不语的临隽道:“临隽,怎么不说话?”

    临隽愣了愣,过了好久才露出一丝笑意道:“只是插不上话而已,没什么,”他看了眼龙宿道:“对,明日便是师傅寿诞了,汝们都准备好了吧?”

    怀商笑笑道:“难道临隽没有准备好?”他低眸,轻声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怎么可能让人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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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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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苦吟莫向朱门里,满耳笙歌不听君


    儒门是何地?文人秀士,端的是清风朗月,铭的是仁义礼智信,读的是诗书礼仪春秋,偶尔也信奉“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式生活。故而,两袖清风的道门剑子仙迹在儒门颇得欢迎。而外人眼里的儒门,却有一种销金窟的嫌疑。

    而儒门中人搬出孔子师,指着论语上的一段话仔细道起儒门祖训的要求。

    千年前的孔子也曾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艘而鲳,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不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言,寝不语。”

    颇为讲究,令后人汗颜。儒尊笑眯眯的看着主张要求节俭的儒官道:“如此,吾何颜面以对圣人?”

    其实此话也便是说说罢了,儒尊寿宴之事,其实早已暗中操办,而形式上的知与不知,也多是做戏一番。只是对于很多寒门苦读数载,终于有朝一日入了儒门的人,若是激进一些,也会长日里诵读一些类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句子,只觉得书中所谓的“一箪食一瓢饮”已然有了一种莫名的讽刺感。

    儒尊座下有六弟子,怀商与碧璋最得臣下之心,只因并非人人都出自世家,对于娇生惯养的文涓或是钟鸣鼎食之家的子恒和临隽,多少都有一些距离感。怀商来儒门之前名不经传,而碧璋虽在儒门之前已经名满天下,却是以文名取胜,而传其德行,总说起碧璋三九寒天里取着木棍钻冰捕鱼以照顾久病在床的母亲的一些孝行。而比起此事,怀商并不能与之相较,但胜在性格温文,谈吐斯文而有礼,并不像碧璋那般锋芒在外。但人也是奇怪的动物,对于这种才华横溢,不世出的天才,那些犀利和极端,又让人颇为仰望和认可。至于平庸无奇的疏楼龙宿,其实众人也不敢怠慢,只因儒尊之心,实在是不可捉摸。若是说下一任儒尊的众望所归,不是怀商便是碧璋,但是儒尊不曾定夺之前,所有人都只能睁大眼睛,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着一线任何的可能性。比如这次寿宴谁人负责,而儒尊如何评价,都让诸多人竖起了耳朵,集中了所有的判断力。

    而直到寿宴的前一日,儒尊却笑道:“小儿女之事,吾竟是不知了,”他说的极其模糊,意有所指,却不知旨在何处。似乎是不曾想到自己的弟子竟然为自己筹办寿宴一般,这好似一种短暂性失忆,年年间歇性发作,众人也都习惯了儒尊的装聋作哑,然后回家备好早已准备的寿礼,只待那一日博取一分欢心,押对一次宝。

    儒尊出生那日极好,每年逢上此日都是晴天,而春日的晴朗总是让人觉得心情愉悦的,而万物生长的日子又是朝气蓬勃的,冬日渐远,而炎夏依旧来日方长,不温不火的季节里筹办一场华美的盛宴,实在是人生至美。

    若是平民百姓见儒尊寿宴,大概并品不出什么,只觉众官献上的菜色并不繁多,但若是久经此等场合的人,却会目瞪口呆,大惊失色。

    譬如有一道菜名为“清汤虎丹”,却是由来自小兴安岭雄虎的睾丸作成,形如小茶碗口大小,制作时需要微开不沸的上好鸡汤炖煮三小时,然后剥去皮膜,放在调有佐料的汁水中渍透,再用特制的钢刀银刀,平片成纸一样的薄片,在盘中摆成牡丹花盛开的别致模样,左右再佐以蒜泥、香菜末而食。

    而众菜之中,用料最普通不过是一碗里脊肉,但此味之鲜美,却足以让人飘然欲仙,有人打听其菜做法,却感荒唐至极,有大题小做之嫌。而此一盘里脊肉,却实实在在是一盘大餐:选中猪后,就把猪关在室内,众仆以竹竿抽打猪之背部,猪奔窜不已,直至其血液聚集在背脊上,于是杀猪得其里脊,其余则不用。如此这番,一顿里脊下来,要杀个几十只猪。有儒生嗤其为杀猪圣贤,自此以后,不止闻名的是这道菜的绝妙滋味,其中的血腥与杀戮也颇让人感慨。

    而儒尊并不以为意,大概是荒唐事多了,便习以为常,鱼游水性情颇是耿直,想要进言,却被一旁的蒙山飞燕拦住了,他小声道起儒尊年轻时候自创的食驼峰法:用沸水浇其背,烫死骆驼,使全身精华集中到背部。然后割下驼峰,烹制成佳肴。 鱼游水一惊,在儒尊的眼神还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很快的低下头吃起碗里罕见的深红色珍珠磨成的像血一样的粉。

    儒尊的徒弟只有龙宿一人在寿宴上,他一人一桌,独自饮些清酒,吃的极少,众人也知他性格怪异,而且茹素,也便随他去了。

    宴正欢,只听传来一声鼓点,众人向东边天空望去,却见黑色夜空中不止是繁星点点,更多了霞光一般的烟火冉冉而生,久久不曾熄灭。

    而此刻只见天上四道横幅落地有声的扎到儒尊宴前,歌女见此景,纷纷退了,却见儒门四公子踏着皓月清风缓缓而来,分别抱琴,执剑,捧玉,奉金。取得却是金玉之质,琴心剑胆之意。而个人着装也是按照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方位之色,个个都是谦谦君子,万里也难挑一的人材。

    儒尊笑的颇为欣慰,而众弟子见他便屈膝跪地,齐声道:“祝师尊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并一一献上自己的寿礼,怀商奉上的是一对罕见的和田玉雕琢的双蟠龙,而奇在此玉颇为透明,隐隐可见内里还藏着一对颇是活灵活现的一对幼虎。此番鬼斧神工,却并不曾换得儒尊一笑,他颇是冷淡的将礼物放在一旁,便让怀商退下了。碧璋看了一眼怀商,上前落落方方的将自己的礼物呈上,却是一片巨大的黑色羽毛,碧璋解释道这是自己为了儒尊寿辰,去北海捕捉了传说中所说的大鹏鸟,但并不曾伤害,只是取了一根羽毛,以为昊天之德。儒尊接过黑羽,淡笑道:“原来却是黑羽,与吾所想不同。”子恒跪在地上,将自己怀里的画徐徐展开,却是一副春华秋实图,儒尊看着落款的“侧帽君子素容之印”八字,笑着摇头道:“竟然是这一幅图,看来那老道士会嫉恨吾非常了,”他吩咐侍从将此画收好,又让子恒退下。

    临隽抱琴道:“师尊,吾有一曲清音,承天地之韵。”话罢,便拨弄弦音,渺渺如入仙境,一曲终了,诸人如堕入凡尘,却有失落感。

    儒尊笑道:“吾听说了,为了吾的生辰,汝去寻琴怪学了此曲,”他颇为开心道:“千金难买此心意,师尊很开心。”

    如此说罢,众人都回了各自席位,欢饮达旦才尽兴而归。

    而后,儒门执史笔者沉吟落笔,“……十合分各进馔,仅蛤蜊一品二十八枚……”写的颇为含蓄,而当时蛤蜊一枚值一千,如此一宴,足足费了万余。
    而儒尊那一夜却若有所思,总望着那杏花落尽之地,众人知他是念想起文涓,又算道,自文涓母亲死后五年,文涓就再不曾出席过儒尊的寿宴了。有时候众人也会不由想起昔年寿宴上风华正茂的文涓公子,执着柳叶为父亲作诗的秀雅模样,而如此念想,只觉得过去种种,竟是浮云沉迹了。

    而今夜市井灯火也正明,民间总有各式各样的节日,各种各样的热闹,权贵并不能理解这些廉价的美好,而对于那些习惯了这样的喧嚣和无欲无求的屠狗辈而言,如此的花好月圆夜,却是难得的良辰美景,胜过一切别致造作的匠心独运。

    文涓在一家酒楼里喝酒,因为人群都在街上,故而酒楼里也冷清着,他一袭白衣,显得格外的疏离,周遭的人也不敢上前搭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如何了。

    而他不以为意,一杯一杯的喝着,似乎千杯不醉一般。直到他手中的杯子被一人抢走。他颇是不开心的看向来人微微皱起的眉,无所谓的松了手道:“汝倒是来管吾了?剑子……”他唤起剑子的名字却颇是玩味,反过来倒过去的重复了几遍,又觉得无趣,道:“如果喝酒,就留下,不喝,就滚!”

    剑子并不听他说话,将杯中之物放在桌上,又唤向店小二,温声道:“小二,这位公子欠的钱,记在儒门账上即可,说起他的模样,自是无人为难你。”

    店小二唯唯诺诺的点点头道:“是。”

    文涓却冷冷一笑,从衣服里掏出一锭银子抛了过去,那银子砸在店小二面前的桌子上,竟砸出了一个窟窿,却听文涓道:“欠的酒菜,加上损坏的桌子,一锭银子足矣。”

    店小二正想说话,文涓又道:“汝的桌子只是质量不好的梨花木,若是今日不废,明日也该废了。”

    店小二见他话语冰冷,忙道:“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您给的钱太多了。”

    文涓笑道:“乖,为了汝这样的性格,”他从怀里又掏出两钱银子,扔到地上道:“这是赏银。”

    剑子却看不惯他如此的醉态,肃然道:“文涓,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文涓颜如冰雪道:“今日吾父亲大宴,吾喝酒庆贺,不能么?”

    剑子道:“若是这样,不如回到宴席之上……”

    文涓嗤道:“是,是,宴席之上……再说求父亲趁着如此良辰美景,即刻升天,后会无期。”

    剑子知他怨气,也就随着他说,等他牢骚完,又取了手绢递给他道:“擦擦汗吧。”

    文涓颇为奇怪的看向剑子道:“汝也记得关心吾了?”他凤眼微挑:“吾以为汝就只关心汝的疏楼龙宿。”

    剑子摇头道:“这是何话,怀商让我关照龙宿,而龙宿又是你师弟,我怎么算也是前辈,自当多加照顾。”

    文涓声音缓和道:“只是这样?”他似乎有些试探性的问:“没有其他?”

    “其他?”剑子皱眉道:“龙宿性格内敛,需要多加照应。”

    文涓难得的温声道:“龙宿不是凡才,也难怪剑子汝青眼相加,”他仰头道:“世上需要照应的人何止龙宿一人,剑子汝实在是欲盖弥彰。”

    剑子摇摇头道:“文涓,无论如何,这些跟我和你没有关系。”

    文涓笑了笑,伸手抓住剑子的雪色衣袖道:“如此,吾该信么?”便扶着剑子站起身来。

    剑子怕他跌倒,便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慢慢的踱出去。

    只见外面星光璀璨,而红霞一般的烟花布满天际,久久不灭。

    文涓靠在剑子肩上道:“当年……父亲也曾为母亲燃过这种烟火,因其绝美,而且常驻天际,”他低眸道:“流光匆匆,究竟是吾丢了它,还是它抛了吾呢?”

    剑子感叹道:“过往一切都是历练,文涓,要看前方。”

    文涓笑着摇头道:“实在是无用,”他颤颤巍巍的向前走,剑子怕他跌倒,便一旁看护着他。而文涓一直握住剑子袖末的手转而执住了剑子的手,剑子觉得颇不自然,也随他一路走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

    文涓转过头看向剑子,轻声道:“……灯火阑珊处……心乡安在么?”

    剑子并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他的目光流连在这市井上那一张张平凡却欢喜的脸,就算是文涓握住他的手愈来愈紧,他也不曾有太多感觉。

    原来,一抬首,一低眸,有时候就已经是注定很多感情的无疾而终,只是那时候并未如此觉得。只是以为,握住的手拿捏的越稳,拽住的越紧,就不会错漏那个人的一丝讯息。

    舞灯的人群熙熙攘攘的涌来,文涓和剑子来不及反应,却被人群分隔两面。

    文涓看着空落落的手,却听见剑子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他静静的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那一道白影焦急的寻找着自己,忽然眉眼温柔起来,至少这个时候,这个人从眼到心,全然都是自己,不会想到权衡,不会想到大义,不会想到……他低下头。忽然觉得自己的可悲,大概是懂得眷念的时候,就该明白所谓的可悲了。他想着,便从隔断的人群向剑子走过去……好像是从河水之中逆流而上。

    等节日的热闹过去了,文涓和剑子也向儒门走去,过了很久,剑子忽然道:“文涓,过几日,我便要走了,你一人,好好照顾自己。”

    文涓有些诧异,却奇怪的觉得有些欣慰,他淡淡道:“吾一个人惯了。”

    剑子欣慰道:“那便好。”

    文涓厌恶的挑眉道:“那便现在就散了吧,”他撇下剑子,沿着杏花开败的小路一直往前,声音渐渐随风散了:“各自珍重便是了。”

    剑子在原地点点头,他抬眼看向漫天星辰,忽然生出一种人事易分的苍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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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春意难为搅离心,冷语轻试紫衣深

    偌大的府院,热闹散尽,清冷而空旷,剑子独自走着,他竟也记不起上一次来这里,杏花开的热闹是何等光景,他渐渐调整着思绪,他想起道尊对他说,世间万般变幻,都是不可逆的。人所能做的,只能顺其变而为之。

    如果活着时光一旦过去都成为历史的每一页,那就如果隔着顺流而下的巨大瀑布,无法溯回,尤其对于局外的人,任何的话都不能启齿。

    并非不懂文涓的痛苦,剑子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足以被震撼。他初遇文涓之时,文涓还是少年,好做柳叶辞,高傲而不通世情,却生来有一种豁达和真实。而在那一件事后,那些豁达和真实渐渐变成了偏执和压抑,高傲也转变为了一种冷淡和漠视。正如剑子无法完全了解文涓的痛苦,文涓也无法理解剑子的悲伤。

    就如此时这漫天星夜下孤独回望的背影,也许他终其一生也不会知道。

    就好似此时正在自己琉璃一般的小院里抬眸望向星空,念叨着剑子名字的文涓,也是剑子此生永远无法见到的。

    只是,这一些,即使看到,也只是往往增加双方的悲伤,而不能得到整齐划一的幸福。

    错过往往真的是一瞬,但是这一瞬的光阴需要消磨的也是几十年的渐行渐远。就好像有些人最后的重聚和相拥,那些所谓的幸运,也往往是铺垫了百年,千年的顽固阶梯,终于一朝,得以理解和豁然。

    文涓曾认为剑子不通情爱,而后波澜重重,便失却了相见的机会,再遇的时候已经时隔千年,他远远看到背着古尘的白衣绝世,看似一如当年的道家顶先天剑子仙迹,他抱着一把桃花琴,神情悲伤而痛苦。他也看到了琴上龙飞凤舞的那四个字,却忽然了然了一些事情。

    此生,总有人能让仙人也落凡尘,不是你不够好,不够完美,只是因为,你不是他。

    而那都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事情,而那之后的很多年很多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人事变迁了太多,回忆已然长于时光的枝枝蔓蔓,于不曾流走时就开始铭记和确认,启程或退场。
    而此时,剑子静静在空落的院子里走着,如此漫无目的着,穿过一大片一大片花影参差的灌木,白色的衣角拖在地上,那些唤不出名字的花从容的迈过他薄薄的春衫,夜晚的露水从容的润开来衣上的雪。远远看去,好似春季早早来了,却有那么一块顽固的雪,坚持的不消融,独自的寂寞和冰冷着,直到周围的一切都融化成暖意……

    而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又一阵浓郁的花香,剑子也不顾,连撞到了什么花叶也不顾,只觉得这星夜浩浩荡荡,只想随着它们漫溯,天地与自然,终极与向往,那些美丽的,不美丽的,归宿是在哪里?而若是如此溯回着,那些悲伤的,不开心的,是不是真的能够顺其自然的荡然物外。

    而静寂中有人吟诗,声音渺渺的,好似从高楼上跌宕起伏而下,带着湿意,扑面而来。

    “……落木萧萧,琉璃叶下琼葩吐,素香柔树,雅称幽人趣。无意争先,梅蕊休相妒。含春雨,结愁千绪。似忆江南主。”

    这声音剑子听的熟悉,而此时却更是悦耳了,他抬眼一望,却发现自己闯进了丁香园,而正是花期,满树的紫丁香浓密的拥簇着,紫色的泉水流泻着,直到夜晚也不停歇,剑子抬眼看万顷天光,还有那一轮玉色的月亮,突然想起一句诗:“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他正想着,却不知道自己却说了出来,惊动了那园子里正看花品诗的人。

    而那人也是一笑,从花影参差的紫色中站起身来,剑子这才发现那人竟同花着了一个色,揉了揉眼笑道:“龙宿,原来你在这里,让剑子好找。”

    那人道:“原来竟是来寻龙宿,吾却是不知,”他的话中略带戏谑:“吾以为是剑子诗意正浓,需要打发呢?”

    剑子笑道:“龙宿,你好雅兴啊,”他看着那从浓墨重彩的细腻花朵中闲步而来的疏楼龙宿,突然感叹道:“好友果然适合紫色。”

    龙宿低声道:“适合么?儒门若是朱色为正统,紫色可是夺朱之正呢。”

    剑子思索道:“那也无妨,加一些金如何,又能压朱,又可以扶紫?”

    龙宿朗声笑道:“却是好办法,不如剑子明日去与师尊说?”

    剑子苦笑道:“怕是他老人家一时半会也不想见我了。”

    龙宿看着剑子道:“为何呢?难道汝触了师尊逆鳞?”他见剑子不语,沉思片刻道:“难道是汝师尊要儒门为苦境用兵?”他目光锐利,虽被白玉面具温柔的缓了缓,却让剑子也只能苦笑着托盘而出。

    剑子道:“其实道门只是让我将一把刀物归原主,这把刀据说是当年随儒尊杀敌的,我也不知怎么就……”他想了想:“你说的能对一半,但是不是所有的,真正的原因,怕是只有儒尊和我师尊才知道了。”

    龙宿安慰道:“吾师尊脾气一向古怪,大概是让他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他轻声道:“大师兄这一次的礼物怕是也惹师尊不开心了。”

    剑子也已有耳闻,默然了片刻道:“龙宿,你这次可有送?”

    龙宿随意的摇摇手道:“不曾,无才无财,身外物,身内物,俱是空,需要送什么?”

    剑子嗤道:“在剑子面前,就不需要再多演了?”

    龙宿慢条斯理的看了一眼剑子,眸光突然变的极其淡然却玩味,他唇角勾起一道笑意,看起来却极危险:“噢,那汝……知道真相喽?”

    剑子回望龙宿道:“知晓不多,但比你的大师兄,大概要多那么一点点,”他思索道:“文涓也应该知道了一点点,你不会是跟他动手了吧,”他思考道:“他今日说你非凡才,他如何才能知道你非凡才呢,你不会让他看你的琴棋书画……但是他却会向你动手。”

    龙宿笑道:“剑子,汝实在是个有趣的人,”他笑道:“只是,难道汝不知道,在儒门,知道越少越是安全么?”

    剑子摇头道:“那是龙宿汝的准则,与剑子无关,剑子心在无为,乃是道门,道门讲究的,怕是儒门龙宿道:“汝且说说,道门有何准则?”他扑哧一笑道:“不过剑子汝打太极的功夫必然是道门一绝,这些年来,吾也常听仙长事迹或是言论,只觉得颇不能到要点,这是为何?”

    剑子见龙宿问的温和,却极为锋利,也不觉得生气或尴尬,笑道:“可不可以说,模棱两可的答案最是安全?”他一扫拂尘,解释道:“可进可退,也可以退为进。”

    龙宿也笑道:“真乃知己,龙宿也如此认为,”他金眸微挑道:“半藏不藏的身姿,才是最神秘和华丽的,汝不觉得么?”

    剑子愣了愣,却不知道龙宿会如此回答,他忽然大笑道:“好友果然是魏晋名士风流。”

    龙宿摇头道:“休要将吾与那些吃着五石散的懦弱者相较,”他一抖袍袖道:“虽也慕广陵雅致温文,慨然有悲风之气,却也独独在曲,与人无关。”

    剑子如有同感,望远方道:“好竹子,与贤者何干?”

    龙宿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近日汝烦心事颇多,”他认真道:“若是不介意龙宿是外人,也可说上一二。儒门之事,虽龙宿无法插手,但是也可为汝解惑。”

    剑子一笑,坦然的看向龙宿道:“那龙宿可有所求?”

    龙宿摇摇头道:“有所求,汝也给不了,”他靠着浓密的紫丁香坐下道:“好久不管他人事,想来原来也太孤独了,毕竟也是儒门……”

    剑子笑了笑:“看来古来圣贤皆寂寞,奔往圣贤之路也是孤独寂寞的,龙宿你说剑子说的可对?”

    龙宿并不接着他的话头,却看着紫色丁香道:“剑子,汝深夜在外徘徊,忧的是什么?”

    剑子静默不语,白衣无风自动。

    龙宿又轻声道:“第一次遇到汝吾就想问了,汝看上去很豁达又脱俗,与常人不同,可是,汝的身上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吾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看向剑子道:“总是踏月而来,脱俗返真的忘尘人,究竟是为吾箫声中的哪一丝情绪所感染,而对龙宿另眼相待,宽容豁达呢?”

    剑子看着龙宿,许久才道:“任何一个见到了真实的你的人,或许都会另眼相待,”他别过脸去,手轻轻触碰过那些如同紫色铃铛的花朵:“剑子只是个凡人而已,或是说,恰好修道。”

    龙宿点点头,抬头轻取丁香嗅道:“剑子实在是一个稳重又谨慎的人啊。”

    剑子走到他身边,也靠着一树花墙,随意的倚靠着,轻声道:“世上可有不变的……”

    龙宿眯着眼看了一眼剑子,又看向手里的花:“不变的当然有,只是看汝能不能把握住。”

    剑子轻声笑道:“是,比如我离开上些年,下次龙宿你见我,大概就如陌生人一般了。”

    龙宿奇怪的看向剑子,忽然笑出声道:“原来剑子竟然是如此看吾的,”他思索道:“短短几日,若不是青眼相交,龙宿也不会坦诚相待,很多事情不同汝说,只是因为时候未到……”他仔细道:“剑子汝很在意么?”

    剑子还是不语。

    龙宿笑道:“剑子汝不是一样,无法坦诚相待?而且剑子汝好友满天下,多一个龙宿,少一个龙宿,又有什么关系?”话刚说完龙宿就不禁后悔了,他看见剑子黑白分明的秋水眸突然的闪过一丝被伤害的痕迹,他心下大叫不好,却见剑子已经整理好情绪,眸子里依旧无欲无求。

    剑子眨了眨眼,静静看向天上星辰道:“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证明一些我觉得很容易就能感受的东西……”天上的星辰也看着他,他好似是在独语:“这些天我很不好过,但是龙宿,遇到你……”

    龙宿看着剑子话到一半又吞下去了,心下也了然了:“难怪文涓师兄在乎汝却又总是表面上一次一次伤害汝,”他重新看向头顶的紫藤花道:“汝是一个,凡事只做,却很难说出口的人。被误解也是正常。即使心里明白的,清楚的,必须说出口的,汝也可以一一避开。”

    剑子笑了笑,站起身,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草叶,走到龙宿身旁,伸出手道:“既然如此了解剑子,那就不说其他了,要不要起来。”

    龙宿迟疑了一下,却也笑着伸出手去,然后轻轻的握住。龙宿的手修长而白净,却冷如白玉,这让剑子不禁回握的紧了些,而剑子的手温暖而让人觉得亲近,却平白无故的让龙宿觉得悲伤,他也拽的紧了一些。

    那些悲伤的,压抑的,不可以诉说于口的往事在手心里传递着,而周围浸润着紫丁香的优雅清气让这一切变的隽永,好似那些痛苦都忽然被理解了,无须诉诸于口。

    龙宿似乎觉得有些尴尬,想要后退一步,却脚底一滑,倒回了垂落到地上那浓密的紫丁香的花束之间,而剑子也有些难为情,正在想着如何开脱,却被生生拽进了紫丁香的花丛。

    他整个人都倒卧在龙宿身上,他觉得自己的脸跟龙宿的白玉面具轻轻触碰着,本是冰凉的感觉,却让自己的脸变的火热,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撑起自己四肢,轻声道:“抱歉,我立即就起来。”

    却被龙宿再一次拽下,他听见龙宿平静却带着一丝慌乱的声音:“吾的面具松了,汝等等……”接着就是拨弄头发发簪的声音,剑子将头别过去,却依然能闻见这人身上淡淡的佛手香,这样的香气,让他觉得平静。

    龙宿轻声道:“……好了……”

    剑子嗯了一声,撑着四肢,慢慢的滚到一旁,再爬起来。

    却见龙宿已然站在一旁,正整理着头发,看着他那样突然笑了:“剑子,汝惹了一身的丁香结呢。”

    剑子也笑看龙宿道:“龙宿,你已同丁香混为一体了。”

    龙宿笑了笑:“那汝也能认出吾。”

    剑子点点头:“馨香自不同。”

    龙宿笑了笑道:“不止是馨香,”他略带笑意的看着剑子道:“无论何时,只要汝能认得出最初的疏楼龙宿,那么,对于汝来说,吾就是不变的。”

    剑子看着龙宿眼睛里的淡淡星光道:“那你也要认得出剑子。”

    龙宿没有回答,只是笑意着看向剑子,或是剑子身后的星光璀璨,那些烂漫了几个世纪的史诗继续向前,虽然肉眼所见的或许已经消亡,但曾经的美妙幻象却早已真正被铭记。也不屑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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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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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17】 从教花前百次死,休言此志一时休

    俩人只觉虽从一开始见到彼此,就能感到对方对于自己的不同,但是今夜,默契更是深了,颇有惺惺相惜之感,而见夜色渐深,龙宿便让剑子去自己小院煮茶下棋,剑子欣然而往,两人且行且观,虽言语不多,却自觉自在,而观群星渐暗,但心中抑郁已然不再。

    龙宿忽然道:“若不在这闹市深处,没有这高屋重檐,但有一好友一路相随,真是人生至美。

    剑子望向龙宿道:“实在是求之不得,”他沉默了半晌又道:“只是过几日我又要启程了,龙宿
    ……”

    龙宿噢了一声,但剑子也能从他声音中听出一丝怅然之意,正欲安慰,龙宿却道:“知己相见,便要别离,也算是人世一憾恨,”他思索道:“若吾还是弱冠少年,定然会策马随汝而去,但毕竟吾早已过冲动幼稚之年,”他看向剑子道:“吾虽然武功略高于儒门众师兄,但是与剑子不可比,若是去了反而去拖累。


    剑子拍了拍龙宿肩膀道:“总有一天……”却被龙宿推开道:“吾也不曾将汝当成前辈,”他淡淡道:“汝也无须摆出为人师长的架子。


    剑子扑哧一声笑道:“原来儒尊经常如此教诲
    ……”

    龙宿笑道:“自然不曾,”他解释道:“如果说儒尊的五个徒弟是圈养的,那吾便是放养的,儒尊也不曾教诲吾什么,只是让吾有一地可以栖居罢了。


    剑子无奈道:“儒门之中,弯弯绕绕,剑子确实不太明白,”他看了一眼龙宿道:“你也实在不像是儒门所出,”他看着四周黑压压的府邸道:“若是如此牢笼也能飞出只凤凰,这世间也早已太平了。


    龙宿眨眼道:“那吾就多谢剑子谬赞了,”他颇玩味的看向剑子道:“剑子,汝也定有许多疑问,为何不曾问起?


    剑子笑道:“若吾一一问起,龙宿你会如何看我?”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龙宿道:“人心太过于脆弱了,龙宿,我不信你不懂。


    龙宿叹了一口气:“汝说的也不假,”他静思道:“人性何等完美,又何等恶劣,变化自在人心,但也不能枉然去尝试。


    龙宿忽然又道:“这世上关系,似乎都脆弱了些,”他似是感叹过去种种:“若是亲情有血缘相维系,爱情由肉体相妥协,友情有所谓的志同道合作为附庸,若是一旦这些失却,感情也会不复来,”他看向剑子道:“如此看,亲人之间的深情与恋人之间的浓情蜜意的依托似是更为实在,唯有这知己好友之间的所谓寄托,太过于形而上了。


    剑子笑道:“形而下曰器,形而上曰道,”他笑的暖如春光:“龙宿,你这样的人啊,实在是不适合任何悲观的东西,”他背着手道:“龙宿,我却觉得这些都没有分别,”他解释道:“再坚定的血缘也会有必然的背叛者,全靠欲望维系的爱也无法长久,而若是真正的知己,为何会有那一日分道扬镳呢?


    龙宿也疑惑的看向剑子道:“为何而分道扬镳么?”他低眸沉思道:“也许是触到了对方的底限吧。


    剑子看向龙宿道:“也或许是关心则乱,却犯了大错,”他看着远方的长庚星道:“世上总是有千百种理由,结果却只有一个结果。


    龙宿看了一眼剑子道:“汝凡事想的太多,却容易误事啊。


    剑子看了一眼龙宿道:“好友凡事藏的太多,也容易让人误解啊。


    他们对望久久,忽然大笑起来,在如此夜里突然一阵笑声,却惊得一群野鸟急急飞走了。两人笑着笑着忽然就静了,突然龙宿对剑子道:“剑子,汝是吾今生第一个知己,也定然是唯一一个,”他认真道:“无论过后随世情断在何处。


    剑子也看向龙宿道:“若是一朝此情迫于形势而终结,剑子也定然不忘。


    他们目光久久纠缠,又莞尔一笑,继续向着晨光微曦处行进。


    如此良夜渐明时,心下快意而慨然,却忽听急急脚步声,龙宿一怔,忙拉着剑子躲入一旁灌木之中。不出一会儿,却见一人匆忙跑过,脚步虚浮,听喘息声却是十分惊恐,如后有人在追。
    两人却观其后并无他物,见那人远了,才起身拍尽身上花叶。剑子静默不语,心中自有思量,龙宿却看远方道:“是花临隽……”

    剑子看向龙宿道:“身影却是临隽无疑,”他眉头微皱道:“原来临隽姓花。


    龙宿看向剑子,淡淡解释道:“汝竟是不知,看来儒门之事,汝早在局外。


    剑子笑道:“也不曾进入过。


    龙宿并不管他那话,自顾自道:“汝听过这句话么?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他接着说下去道:“这城里的四股势力,”他唇轻吐道:“楼,叶,赵,花,这四个字恰在其中。花临隽便是花家的长公子。


    剑子思索道:“我知道临隽与子恒出身不凡。


    龙宿又笑道:“赵子恒,这个姓氏如何?


    剑子点点头:“这剑子便明了,但楼与叶又是何人?”他沉思道:“怀商与碧璋出身寒门,怀商姓堇,碧璋却是楚。


    龙宿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他看向剑子道:“也委实不假,”他向前走了几步,剑子提剑便跟上。


    两人俱是无语,都在思索心中事,突然剑子道:“那诗里,嵌的是五个字。

    龙宿看向剑子,眸子里有些玩味,却好似了然之意,他衣带轻飘道:“为何?


    “文涓姓向,”他解释道:“难道不是这诗中的巷,”他又打断自己思路道:“诶,如果这样想,难道那个雨字也有含义么?


    龙宿思索道:“雨字?


    剑子点点头,俯下身将那诗歌在地上写了一遍。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然后又耐心的将除却“楼”,“夜”,“巷”,“朝”,“花”五个字一一抹去。

    却变成了这样:

    O楼O夜OOO
    O巷O朝OO花


    龙宿了然状点点头,也蹲下身,将那个抹去的“雨”字填上道:“吾差不多明白了,”他看向剑子道,又突然道:“难道剑子认为,这个雨指的是吾?

    剑子摇摇头道:“我并没有说,只是按照这个隐藏,若是五个字,那实在是不符合儒门凡事爱对仗的美学,”他眸剪秋水,在夜里无端让人觉得信服,龙宿金眸微动,“也或许,”他抚过这个雨字道:“指的是吾而吾不知,因为如依照汝如此分析,六,除却能想到儒尊的六个徒弟以外,吾已想不到其他了。


    剑子摇摇头道:“也许,只是两句诗,并没有太深的用意,”他看向龙宿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龙宿笑道:“这诗如此脍炙人口,”他见剑子神情严肃,便不打太极,懒散道:“起初是听大师兄提起,便留了心眼,后来却发现赵子恒的房里却将这个做了对联,不由就多想了。


    剑子摇摇头,装作嗟叹道:“龙宿啊龙宿,你翩翩绝世,戴上面具也是华丽无双,却生生落在了儒门之外,真是
    ……”

    龙宿笑道:“那剑子汝呢,汝对他们的认识比吾早太多,但汝竟然连对方的姓氏都不清楚,实在是
    ……”

    他们奚落够了对方,却觉得神清气爽,突听雄鸡高唱,却有一叫天下白之势,只觉此夜实是短暂,不禁看向对方,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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