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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疏楼晓迪

【转载】暮江天水碧如稠(剑龙)BY倚剑抚琴观沧海(第一部《梦醒人间看微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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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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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18】芷兰之才皆弹剑,如玉公子亦请缨


    等到翌日,剑子回到自家小院时,却见素还真已经提著拂尘等候多时了,见了剑子便问道:“前辈,刀送出去了麼?”

    剑子摇了摇头道:“没那麼容易,”他将身后包裹里的青玉佩刀放在桌上道:“纵然拿出师尊与他多年挚友的关系,期待有所转圜,但终究还是……”

    素还真思索道:“苦境征战年年,儒尊倒是一直置身事外,”他看著桌上的刀道:“劣者曾想见他一面,却被他用各种理由推脱,看来此事得从长计议了,”他对剑子鞠躬道:“那前辈,劣者就先告辞了,我去云渡山一趟,去与一页书前辈商讨一下此次难关。”

    剑子看向素还真,肃然道:“此事从长计议不了,迫在眉睫,而箭在弦上,非要发出不可。”

    素还真笑道:“看来前辈是要软硬兼施了?”

    剑子笑道:“若是软不行,硬也非不可,只要能促成目的达成,何种手段姑且不论。”

    素还真点点头,赞许道:“果然是知变通的剑子前辈,那劣者就静等前辈消息了。”

    素还真走了不久,儒门便派人前来,言辞恳切,道是儒尊定要为剑子践行。剑子一笑,道:“虽受之有愧,但却之不恭,”行礼道:“多谢了。”

    使者便道:“那便恭请剑子先生了,”遂也行礼告辞。

    剑子扬起一抹笑容,转身回到屋里,将宝刀重新收好,过了一会儿,便取了古尘前去了。

    儒门的架子一向很大,尤其是面对著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剑子仙迹之时,而尤其是剑子影响力也不可小觑,他从来仁义,侠名远播,这城中的百姓也多少直接或是间接的受过剑子的恩惠。

    剑子这一走,百姓少不得心中有所失落,纷纷出门相看。

    而剑子见儒门已经在城门旁搭好宴席,只需饮尽杯中酒,骑上儒尊为剑子准备好的千里名驹,就可以后会待期了。

    剑子笑著走了过来,余光扫过,儒门中人皆在,见了剑子,纷纷行礼,剑子也一一回之。

    见了儒尊,剑子还未开口,儒尊便笑道:“剑子贤侄,路漫漫其修远兮,一路保重。”

    剑子笑道:“虽道路远且难,行路难於蜀道,但好在同行颇多,剑子也不愁。”

    儒尊玩味道:“噢,如此更是佳好,”他执著杯中物道:“吾已经老了,儒门也只是个小小的门派。只懂教化,这一次,就恕老夫无能,若是下次,贤侄汝有何要求,吾倒是可以考虑。”

    虽话中有礼,却是实实在在的逐客令。

    剑子笑了笑,与儒尊对看,执起一旁小婢手中托盘里黄玉一般的酒,仰头饮尽,放回盘中,对诸位道:“出了城门,便是后会有期了。”

    他也不拖遝,牵过马,一扬鞭,溅起尘沙一路,出城而去。

    儒尊自得的笑了笑,向怀商低声冷道:“若是他能再回来,也是幸事,那时吾也会守信,给他保条小命。只怕是……”

    却忽然马蹄声从远到近,却是剑子策马而回,他白衣白马,长剑泠泠若秋水,眉目之中淩然有飒飒英气,让众人一时不能言语,剑子笑的颇为自信,翻身下马,向儒尊道:“如此,却是下次拜见了。”

    儒尊眉目一冷道:“哼,汝意欲何为?”

    剑子沉声道:“意为百姓请命,欲为儒尊奉刀。”

    儒尊气道:“放肆,”他眯眼道:“汝有何资格,对吾发号施令?”

    剑子道:“不敢,”他将青玉宝刀从背上取出,双手奉刀道:“只求物归原主。”

    儒尊道:“儒门司职教化利益,这刀早已老旧,吾於多年就弃之如敝履了,”他笑道:“武林是非,江湖恩怨,是汝等的事,吾一介读书人,何必越俎代庖。”

    剑子点点头道:“敢问前辈,是在教化何人?”

    儒尊笑道:“自然是百姓,贤侄巧思机敏,不在教化之列。”

    剑子又笑道:“若是教化百姓,为何不以身试之?”

    儒尊道:“圣人虽以天下为己任,但更以修养自己为根本,教人全为自然,贤侄自称道法自然,此时却不懂了麼?”

    剑子笑道:“非也,爱民之心自在天理,而爱民之心,爱民之表,不知儒尊可明了,”剑子曼声道:“若是儒尊不知,剑子也不辞辛苦为儒尊一解,”他余光扫了一眼龙宿,继续道:“爱民之表,只是言些好听之事,为的也不过是自己的私欲,若心无爱民之源泉,不可深入细微。而爱民之心则不然,以民之心为心,民之乐为乐,民之忧为忧,生民疾苦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代之,”他笑看周围认真聆听的百姓道:“而今天下百姓将于水火,而儒尊却偏安一隅,不知良心可好?”
    儒尊冷冷道:“那便如何?”

    剑子淩然道:“昔时七十二圣贤心归孔子,却不知,此时天下何人知孔朱啊。”

    儒尊还未开口,剑子却身姿一闪,却落到儒尊身畔,儒尊正欲发作,却听剑子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信不信,我也可以让你这里成为主战场的。”

    儒尊一怔,而此刻青玉刀已经被他握住了手中,而剑子狡黠的眨了眨眼,退后几步,跪下道:“剑子多谢儒尊了,”他面容斯文,看向四周道:“儒尊正是当代圣贤,已经答应了要为你们的生存决议与苦境共战,但儒门都是读书人,我们只求儒门供应粮草便可。”

    百姓听闻,三呼儒尊,只道威武。

    儒尊面色发青,却也说不出什麼,只觉得手中的物件灼人的很。

    却听剑子轻笑,朗声道:“人物眇然,落落晓星,如君几何。有飘摇长袖,工持月斧,寂寥遗韵,妙鼓云和。政事文章,特其余事,英气横空时浩歌。还堪笑,似龙文古鼎,谁复摩挲。”

    他诵的比儒生多慨然之气,他看向儒尊道:“这词,难道儒尊不记得了麼。”

    儒尊心中一疼,却是他旧时甚爱之词,甚至为此留书於道门,如此想来,沧桑之年久矣,他摇头道:“难道不知下阕麼?”他忆道:“青丝系马庭柯。为小驻寿君金叵罗。说一时伟望,齐高岳麓,二年遗爱,拍满湘波。世事多端,细凭商略,痛处不须言语多。从今去,好经从乌府,躐上銮坡。”

    剑子看向儒尊道:“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却怎知来者不可追?”他看著儒尊手中的青玉刀:“与其在奢靡中沉沦,不如再决一次雄雌。吾辈行藏安可知。”

    碧璋从随行中走出,跪下道:“师傅,吾愿随剑子先生一行,”他看向儒尊,保证道:“吾绝对不会输。”

    儒尊摇头道:“汝,”他看也不看便道:“汝过於冲动急躁,武功,也比不上江湖人的。”

    见碧璋还想争辩,儒尊将手中的的青玉刀递给碧璋道:“若是汝可以拿得起它,汝便可以去。”

    碧璋疑惑的接过手中青玉刀,只觉得沉重无比,堪堪只能跪倒在地。

    儒尊哼的一声,取刀道:“如此这番,就想一争输赢。”

    “谋之道,在智不在武,”只听有人轻声道,众人看过去,却是一位戴著白玉面具的公子,剑子了然一笑,道:“龙宿说的极是。”

    龙宿笑了笑,他走到儒尊面前,也不行礼,轻声道:“师尊,汝也曾允诺吾,会许吾一个心愿,那时吾想不到,今日却想到了,”他笑了笑道:“让吾随剑子运粮草前去吧,”他看著儒门诸位道:“吾在儒门也无事可做,如此却能磨砺,不好麼?”

    儒尊看向龙宿,眸光似是挣扎,久久却道:“汝若是执意,吾又怎能阻止?”

    龙宿笑了笑,单膝跪地承礼道:“谢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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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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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6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19】两心俱被暗丝牵,暂觉欲归还是恨。

    再后来的事情,龙宿记得并不是太清醒,依稀是儒尊道明日之行,今夜把酒践行,于是便多喝了几杯,等到迷迷糊糊醒来,却见外面日头正盛。龙宿心说不好,立即想要爬起来,习惯性的抚上自己的面颊,心下更是透心凉,他一手掀开被子,几乎是跪倒在铜镜前。

    镶嵌着精致夜明珠青铜镜里,龙宿不可置信的盯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惊慌失措的容颜。

    身后却听人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龙宿回过头,却看见儒尊站在门前道:“还汝本来面目,汝却不习惯了么?”

    龙宿站起身,怒然道:“汝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他转身想要去收拾东西。

    儒尊又闲闲道:“兵贵神速,粮草先行,此刻,临隽已经去了,”他又自道:“不要怪剑子仙迹不等汝,汝睡了三天,实在是等不了汝出现了。要怪的话,”他颇为好笑道:“就怪汝居然放下戒心喝下了吾给汝的酒吧。”

    龙宿站定,散着的发凌乱着,他咬着唇,眉间的红痕鲜艳而绝美,却燃着压抑的怒气。

    儒尊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很多年前,同汝父亲闲聊家常,他忽然道,向卿,汝好美髯,平日睡觉是搁在被子里呢,还是搁在被子外呢?”他也不看向龙宿,兀自好兴致道:“如此说了,那夜吾竟然睡不着了。现在想想……实在是……”

    龙宿一拽袖子,就开始翻墙倒柜收拾东西。

    儒尊又继续道:“汝现在这个性格,真的可以去那边么?”他眼睛一挑道:“文涓的剑是汝断的吧?”

    龙宿也不答,继续收拾东西。

    儒尊又笑道:“汝可知,若不是文涓,换了怀商,汝又是何下场?”他起身道:“汝难道以为,让众人起了疑心,汝同剑子仙迹走了,便可脱身的干干净净么?”

    龙宿手一颤,手里所有的东西都落在了地上,他金眸冷如寒冰,吹弹即破的肌肤上因为盛怒而生出了桃花一般的色泽,他的头轻轻靠着梨花木的雕花衣柜,他似是看向儒尊,又似是不曾,他愈是生气,说话声却愈是低柔,他此刻笑的十分温存,如自问般道:“吾何曾真正顾及过他人目光,”他眉轻挑,目光流连道:“吾日日都后悔当日接受了汝手中的面具。”

    儒尊摇摇头道:“那汝岂不是也后悔这般活下来?”

    龙宿笑道:“活下来,活下来,”他嗤笑道:“如过街老鼠一般不肯真面目示人么?”

    儒尊此刻却有些怒了,却闭了闭眼,兀自压抑道:“这完全不一样!”

    龙宿道:“汝倒是不曾戴过两层面具……”

    儒尊冷冷笑道:“汝以为天下就汝一人最辛苦么?”他一把拽过龙宿的胳膊,大力的将他拖到房间一角,用手指着那幅字画道:“这个人死了,”他冰冷而愤怒道:“而汝,却必须活下去。”

    龙宿用手轻轻抚过那画,低语道:“若是他见了吾这番活法,怕是也不愿见吾了。”

    儒尊看着龙宿道:“怎么,汝就这么大能耐么?”他的目光也在那幅画上流连:“依汝现在,同剑子仙迹去,只是死路一条,吾不会让汝死在那里。”

    龙宿道:“若是吾的选择……”

    儒尊摇头,苦笑道:“若是个人的选择就是选择,那这世人又怎会言悔,怎会言红尘自苦,”他转过身,正视龙宿的眼眸道:“疏楼龙宿,这都不是最后,吾也不会让这一切成为最后。”

    龙宿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是因为……愧疚么?”

    儒尊肩膀一震,向后退了几步,好似瞬间老了几岁,他张了张口,凝神道:“不是,”他看着外面阳光流泻的四月,再次重复了一遍:“无论汝相信不相信,吾做的每一件事,吾都不曾后悔过,”他看着墙上的画:“他,还有……还有文涓的母亲,这些,吾都不曾做错,”他平静无波的看向龙宿道:“而汝活下来了,吾也不后悔……”

    “那汝要什么呢?”龙宿道:“吾与汝非亲非故,汝对吾,也算是仁至义尽。”

    儒尊看着龙宿道:“呵,吾只是不想遗憾一次,补救不了的不能补救,而能挽回的一定要挽回。”
    龙宿闭了闭眼,久久才道:“汝说的好听。”

    儒尊一怔,久久才低语道:“是真的。”

    龙宿靠着墙道:“那汝要怎样呢?”他白色的衣角被阳光染的渐黄,生生被拉出了一种萧索的颀长感,他靠着墙道:“吾不想在这里空耗生命,这些毫无意义,”他无力的看着一切道:“毫无意义。”

    儒尊看着龙宿道:“吾没有反悔,只是汝此时不能去,”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龙宿道:“此时,汝要去学海无涯,”他的目光写着不容拒绝:“这是汝现在的试炼。”

    龙宿咬着唇,接过儒尊手中的书,静静的看着儒尊道:“为什么是吾?”

    儒尊仰着头,看着外面的天空,静静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汝要活下去,若是想要有一日,不戴面具,任何的面具,”他眉眼一挑,眸光凌烈却隐隐疲倦:“汝就必须有那样的资本,如果要强大,付出的代价也必然大。”

    他说完也不度留,两袖一挥,就出了门外,龙宿也不送,不答话,就静静立着,远处又传来儒尊的声音道:“马车在门外,打理好就上路吧,若是汝学艺不精,怕是剑子仙迹也等不了汝。”

    龙宿重新转过身,看着墙上那话中的句子,他的手触着那一个一个温雅秀气的字上,他轻轻道:“两心俱被暗丝牵,暂觉欲归还是恨……汝是不是还是恨着的呢?”

    而此时,剑子正与临隽在北上的途中,临隽道:“剑子,汝这几日说话不多,难道是怨师尊临战之前乱点将么?”

    剑子一愣,笑道:“临隽说的哪里话?”

    临隽道:“剑子,汝瞒不过吾,”他的眸子澄澈而干净,他清清楚楚道:“汝见了吾,并不开心……因为汝想见的,是疏楼龙宿?”

    剑子拍了拍临隽的肩道:“傻临隽,这从何说起?”

    临隽笑了笑:“剑子,汝这个人情绪每次隐藏的都极好,但是偏偏吾也不是个马虎的人,”他笑道:“难道汝将吾还当那时任性的稚子么?而那时剑子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笑了笑:“剑子,在儒门生存,凡事都会多一个心眼,而这种心眼,看汝这种凡事磊落的人,也恰到好处。”

    剑子靠着马车,将头偏到一边道:“临隽……”他又转过头看向临隽道:“吾并不是不开心,只是觉得被人欺骗了,心里……”

    临隽笑了笑:“剑子,难道吾师尊说什么,汝都信么?往日汝不懂事的时候,可是都叫他老狐狸……”他看着剑子道:“汝怎么知道就是师尊所说的那般,龙宿吾虽不熟,但是他平时颇为低调,看那天的模样他是铁了心要跟汝去的,怕是……”

    剑子一愣,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就糊涂了呢,”他一拍大腿道:“平日里明明清楚的很,却……儒尊怕是不要他来,其中动了手脚,我也无法得知了,而也不能再与他计较什么,因为他已经给了苦境这边最大的让步。”

    临隽点点头:“师尊也定有他的用意,”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道:“剑子,毕竟他给了汝粮草,甚至武器,而汝那一日让他跌了那样一个跟头,他现在如此,汝也不能说什么。”

    剑子抱着古尘道:“如此,我却开始忧愁他日遇到龙宿该如何解释了。”

    临隽笑道:“没有关系,待到那日,吾会为汝做说客,”他笑的颇为可爱,明快还似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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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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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0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20】丹凤歧云连雪山,孤城犹望镇难关

    丹凤山长年积雪,它起于歧云山脉,自西向东,自白于青,匆匆排闼而去,歧云山脉一向神奇,据传天上云朵经此山,歧路而往,分隔两地,拒不回头,并以此为名,经已千年。丹凤山乃是歧云的最高峰,云之上,天之中,此山并不能用雄奇俊秀形容其一,只让人觉得出尘而独绝,忘俗之时往往也却步。
    剑子骑着马在前面,众人只觉此处云雾缭绕,如同仙境一般。突然剑子勒住马,回看众人道:“众人停住。”

    众人还未将疑问问出,剑子翻身下马,脚下一踢,众人屏住呼吸,却听见石子清脆的在岩壁上屡次撞击的回音,然后,久久再无音信。

    剑子轻轻嗓子道:“就在此处歇下,待到雾散时候再行不迟。”

    众人也不知为何要在绝路之前久待,但剑子的话,总是深思熟虑的,便传达完毕就在此地安营扎寨,只等日出雾散时候再待说明。

    明明是四月天气,众人都觉得无缘故的寒冷起来,便靠着彼此,随意的闲聊起来。

    临隽此刻颇为依赖剑子,因为诸多人里,他与剑子算是极熟的,而对此次大战并不了解,只知道对手是异度魔界。

    临隽道:“异度魔界,吾却是不知的,剑子汝可以说说么?”

    剑子沉默了片刻道:“要说的那般清楚,却是我等也不了解的,只知道它是不属于苦境的,内中又分魔鬼邪三族,内中扑朔迷离,”他双手向后,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着眼道:“为了对抗异度魔界,道门已经牺牲了上千位同修,却无济于事,”他睁开眼看向临隽道:“此时,诸多事情劳烦苍了。”他后面那一句话颇为悲伤,无奈之感令临隽也觉得心里哀叹连连。

    临隽看着剑子道:“是说胜算不大了?”

    剑子起身,将古尘取下,细细擦拭道:“每到绝境,也难说胜负了,”他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笑着对临隽道:“连儒尊都愿意让汝跟着来,说明剑子的运气还是很好的,若是剑子的运气如此好,那么,这一仗也定然稳赢不输了,对不对?”

    临隽笑道:“是啊,好歹是让吾来,如果是让碧璋……”

    话音未落,却听身边一颇为不悦的声音飘了过来:“吾来了,那又怎样。”

    剑子与临隽一惊,却见一身灰衣貌不惊人的运粮官取下厚重的帽子,认真的弹了弹尘土,却被逆风吹了一脸灰,他在脸上不爽的抹了抹,他的表情很是正经,却灰蒙蒙的,颇是滑稽,纵是如此,一举一动,,却是碧璋无疑。

    临隽叫道:“三师兄,汝怎么来了,师尊……”

    碧璋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没好气的坐过来道:“怎样,不是说了谋之道,在智不在武么,”他脸上灰印颇深,让剑子不禁忍着笑将脸别过去。

    碧璋却更为生气了,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道:“剑子仙迹,虽然那一日吾对汝大有改观,但并不代表吾能宽忍汝,”他一向爱洁,更是爱美成性,但是如此这般,也怨不得别人。

    剑子咳嗽了几声道:“碧璋,你一向是性情中人,剑子只是一时真情流露,颇是兴奋,”他笑道:“碧璋是儒门奇才,你能来,剑子实在是……”

    碧璋努努嘴道:“别以为吾不知道汝在想什么,”他看向临隽,颇是不悦道:“倒是汝,儒尊让汝来干什么?是要来拖后腿么?”

    临隽如此一说就有些生气道:“汝能来得吾来不得么?”

    剑子笑着打圆场道:“各尽其能就是,”他暗中拽了拽临隽的衣袖,示意临隽别气,临隽也不想让剑子不好过,也就如此坐下了。

    碧璋唇角扬了扬,就到另一边去了,也不与剑子和临隽多话了。

    剑子笑了笑:“说实话,碧璋真不像出生寒门。”

    临隽笑道:“他的出身本就不低。”

    剑子有些愕然,但压下道:“唔,这剑子就糊涂了。”

    临隽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汝也不是儒门中人,说于汝听也无所谓,”他背靠着岩壁上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继续道:“儒门颇为看重门第,汝却不知,”他扫了眼剑子道:“譬如汝吧,资质再高,也是进不了儒门的。”

    剑子笑笑道:“那倒是剑子因祸得福了。”

    临隽笑道:“道门也挺好的,至少比儒门要自由的多,”他的眼睛清澈而干净,他笑道:“谈笑有鸿儒,那是世家,往来无白丁,也需要竞争,汝说对么?”

    剑子点点头道:“如此说,也不假。”

    临隽道:“是啊,”他颇为悲悯道:“总是听一些人道起先天资质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后天,那多是不知若是先天丰足,那后天若是稍稍一跃,便是九重天。或是因嫉妒而轻视,”他笑笑道:“但那也不重要,个人情绪罢了,也改变不了这般的现状。”

    剑子点点头:“这,我也是知道的,”他解释道:“道门也看重资质,却与儒门不同。”

    临隽看着剑子,眼神颇为玩味:“汝却是说儒门之中,全是家世不错的庸才了?”临隽摇摇头道:“如果仅仅是家世,是进不了儒门的,”他看向正在打理头发的碧璋道:“大师兄与三师兄出自名门不假,却都不是嫡出,甚至还落在民间,生活颇是窘迫,”他看着剑子的眼睛道:“汝听到的那些,也没有错,”他唇角轻扬,笑意颇为可爱:“吾说的,也假不了。”

    剑子笑意一晃,却想起那晚上那句诗,灵光一闪道:“那怀商和碧璋的姓氏难道是楼……”

    临隽点点头道:“大师兄姓楼,三师兄姓叶,”他笑道:“叶碧璋,听起来却是很有意思了,叶子本是碧色,却与玉同色,颇是清新自然了。”

    那边碧璋似是听见了,眼神轻飘飘的扫了过来,临隽不由吐了吐舌头道:“可惜了这个名字啊。”

    剑子又道:“那堇怀商和楚碧璋……”

    “那是封号,”碧璋的声音不远不近的传了过来,他看向临隽道:“不止是吾,临隽也有,只是提起不多,因为他是嫡子,”他淡淡说起,却无不悦,见剑子依然疑惑,继续道:“齐,宋, 秦,晋, 楚。汝能想起什么?”

    剑子脱口而出道:“春秋五霸,”说完不禁拍腿道:“原来是这般……”

    碧璋不以为意,继续道:“儒门所在之处,却是当年春秋必争之地,而春秋之事早已过去,而血脉长留……”

    临隽翻了翻白眼,反驳道:“若是那时人,早已纷纷南下了,”他笑道:“三师兄,汝信不信,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一个理字,此事不过是师尊睡了一觉,忽然觉得春秋五霸感觉很是霸气,于是就如此了。”

    碧璋白了他一眼道:“汝懂什么,”他坐下来道:“花家也是名门望族,怎么就生了汝这种子孙,凡事不通不通也罢,却胡诌的颇是不知耻,”他看向剑子,耸了耸肩道:“这些事情,剑子汝自有判断。”

    剑子笑道:“我只听师傅说,儒尊颇爱看《春秋》,”他笑道:“也许是由此勉励吧。”

    临隽道:“姓氏什么,其实都是形式罢了,吾姓花姓草还是姓遍畜生道,也照样喜欢大师兄,然后被三师兄鄙视,”他对碧璋嘿嘿一笑道:“早已经习惯了啊。”

    碧璋便不搭理他,看向前面云雾缭绕中的山峰道:“那就是丹凤山?”他皱眉道:“古书上也曾见过此地,听说有个丹凤城。”

    剑子点点头:“不假,”他看向那雪色的山峰道:“那个宗族,已经在那里住了千年了,”他的声音颇为感慨:“因为不曾下山,故而很多人以为只是以讹传讹。”

    碧璋看向剑子道:“那汝见过?”

    剑子道:“嗯,剑子虽不觉耳听为虚,却更深信眼见为实。”

    碧璋点点头,目光又流连到那远方道:“若是如此,却是一座孤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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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草色人心相与闲,是非名利有无间

    龙宿千年后同剑子回忆起学海无涯的时候,却总是寥寥数语,剑子每每好奇,但是追问却尤是无果。后龙宿与弦知音再遇,待到学海一番周折之后,他在疏楼西风抚着白玉琴,奏了一曲:
    “晓朦胧,旧年百鸟啼匆匆。
    啼匆匆,凌波人去,一望楼空。
    去年今日东门东,鲜妆辉映桃花红。
    桃花红,吹开吹落,一任东风。 ”

    那时候剑子身体刚刚复原,他倚着西风亭听龙宿拨弦,也渐渐想起了一些旧事,比如那年杀死笑封君,又或是那一年碧水池塘初遇龙宿,他千年时光里匆匆而逝的,紧紧铭记的,那些路过的容颜,那些温暖的,悲伤的,惨烈的,不想分离却分别的……一切……

    他闭上眼睛,觉得东风中吹着别离,也吹着遗忘。似是这样一闭眼,就再也不见来时路了。他转过头看龙宿在日光渐渐中的侧脸,绵柔中却藏着一种临着万丈悬崖的绝丽。好似穿过无尽的春季的桃花和柳絮,然后再暮江的秋日里沉沉睡去,却被那一袭华裳惊醒了,然后将过往一件一件的想起,又一件一件的忘记,原来前尘……已经是极远极远的事情了。他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上千年过去,唯有这个人,是不曾离开的。

    他渐渐觉得有些冷,而乐声停了,而自己又渐渐温暖起来,睁开眼,却看见龙宿在不远处站着,自己的身上,却披着一件紫色盘花的披风。

    他站起身,将披风放在一处,走过去,与龙宿站在一起,看着他负着手站在院子里,紫底白花的长衣飘落在地上,却全然没有萧瑟的感觉。剑子却微微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轻轻握住龙宿的衣袖,龙宿似是惊到了,这一次却没有拒绝,他并不看向剑子,目光落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剑子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他在想什么。

    剑子轻声道:“过些日子,我想出去走走,”他认真的看着龙宿的侧脸,看着他沉沉覆下的睫毛如羽轻落,他的声音极小,好似害怕,惊动了那些春日里细碎的粉尘,龙宿并没有抬头,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道:“汝的身体刚刚复原,要小心。”

    大概龙宿极少如此的温柔和和顺,又或是曾经有过如此直面的关心,却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龙宿说完就抽了袖子准备离开,剑子却握住了他冰冷的手……龙宿浑身一颤,眸光一闪,却与剑子的眼神交汇,剑子一惊,他分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伤心的东西。

    剑子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了,他笑着看向龙宿道:“龙宿,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他叙述道:“想不想去看看旧日的学海无涯……想不想……”

    龙宿一滞,他任剑子拉着他的手,然后淡淡道:“物是人非,也便如此而已了,”他突然就笑了,执起扇子遮住了容颜道:“剑子,汝真是好兴致,何必提起学海无涯,龙宿在那里学习也不过短短时光……”

    剑子笑了笑,并不避开他的眼神:“太学主对你真是很好,”他认真道:“他很欣赏你。”

    龙宿笑意淡淡的散了,又渐渐的浮起,他推开剑子的手,转身道:“零落时候自西东,剑子,何必探问呢?”

    零落时候自东西,这样的句子,曾经也有人咀嚼过,只是剑子那时虽也懂,却无法那般消极,因为他本就是个直接的人,纵然遇事无法那般乐观,却是无法悲观到彻底,或者说是一种半吊子,就是那个时候等雾气散尽,同碧璋,临隽他们一同踏上扭曲而诡异的开山道的时候,他也未曾想过自己会面临的会是什么。

    丹凤山斜插如刃,还未近前,却逢千里雪飘,天地苍莽。唯有天风纵肆,刮面如刀。

    剑子仙迹控马立于山顶,俯瞰脚下万里纵横河山,还有那前方突然出现的魔界众人。

    玄宗众人虽竭尽全力,分流了魔界众部。奈何九祸铁腕厉害,而手下众将也骄猛逼人,丹凤山之战并不曾被剑子划为局势之战,此时却被硬生生提了上来,剑子看着眉色带着挑衅之意的螣邪郎,以及默然不语的骑着一匹相貌怪异的动物的赦生童子,他心中安慰道,倒是不曾见座下的吞佛童子,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剑子只知,上一战,连玄宗座下道行极高的没能抵挡得了魔界铁骑的弯刀。只是平白多了几十颗人头悬挂在异度魔界示威的竹竿之上。而苍的屡次进攻也没有打退魔界吞并苦境的斗志。魔界还是毫不犹豫地继续挺进中原,纵有素还真等人苦苦抵抗。
    苍曾来信道起诸日来,两军并未有过正面交锋,魔界善于奇袭,如此一来,虽说是游击,损失也颇大。

    而此时更为凶险的是,丹凤山环境有异,乃是不和季节的千年极寒,剑子背上的古尘也不知为何,却被封印住了,剑子摇头道:“果然平日不该乱语,此刻竟是真无法再出了。”

    而他也只是一笑,手下招式连连,谈笑之间取人头,烽烟之中灭群魔,众人见他洒然,便心领神会,更是勇猛。而魔将一向整齐善战,又是他们熟悉的地形,不一会儿,对于剑子众人,就有了不利的趋势。

    而剑子神态自若,拂尘挥洒自如,连连让众魔将跌身下马。而纵然身上有伤,也不见他面色有变。

    螣邪郎眸子微挑:“剑子仙迹,果然名不虚传,”他笑的愈发狂肆,他夺了近旁魔将手中弯刀,面目带狠的扔向剑子座下名骑。

    只听一声哀鸣,一阵腥热的鲜血汹涌喷出,剑子连忙从马上跃至一旁,见爱马依然在挣扎,又向前补了一招,让白马速死,不被这战争凌迟而疼。

    魔将虽然个个神勇,但是难抵屈世途精心制作的火药,几连发后,也颇有成效,众人忽觉士气重振,内心鼓舞,碧璋和临隽被剑子安排在后方看守粮草,一听前方刀剑杀戮之声 ,不免心下莫名,碧璋想了想,转身想要去取自己的马匹,临隽一看,却伸手拽住。

    碧璋闷声道:“临隽,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临隽只道:“剑子让吾与汝在此,汝便不能上前。”

    碧璋又道:“此时却听话了,”他哼了一句,挣扎道:“放手。”

    临隽死命拖住道:“如何吾都不会放手,三师兄,汝性子太冲。怕是剑子还要分心于汝了。”

    而此时正道大军却如有神助,一路枭飞百余人头。而魔界大军毕竟久经战阵,十分齐整,一番人仰马翻之后,螣邪郎微微一笑,镇定自若,他一招手,本是骚乱的军队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勇猛。

    剑子一看四周竟如口袋收缩之势,却心道糟糕,竟是一时没有算计,追了穷寇,又孤军深入,这个地形,竟是请君入瓮之局了。

    他眉目一凝,夺了一匹骏马,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只觉如此境地,却只有置于死地而求后生了。他只觉腿上痛得有些麻木,而背后更是湿漉漉的。

    而狂风吹罢千里飞雪,他眼前却有些恍惚。

    螣邪郎虽一向强悍,用兵也颇为残暴猛进,却也不曾见过如此拼命的人,不禁勒马心下有些骇然,只见剑子脸色发灰,虽身上处处负伤,但皱眉抿唇,拦上前的魔将哪里能挡,竟然肝胆俱裂,落马身亡。 而剑子也更是毫无惧意,虽古尘被封住,拂尘柔可克刚,而他甩的潇洒明快却处处带着狠厉。

    剑子从一魔将手里抢过一把玄色弯刀,他刀下利落,从未有过的利落。只因有时成败之中,并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因为任何的犹豫,都是死结。

    马做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

    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魔界一见三叹息。


    难道真的要葬身于此?剑子一笑,纵然不免一死,也要为大军逃出生天。

    他狠狠一咬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忽而精神一振,扬刀喝道:“ 螣邪郎,看招!”

    螣邪郎邪魅的眼角微微抬高,眼神变的冰冷而又杀意,他挥动兵器道:“且放马过来吧。”

    剑子一笑,虚晃一招,以身接了螣邪郎一剑,而手中弯刀却直直刺向一旁默然杀敌的赦生童子。唯恐不能击中目标,又用道门玄术大招以待。

    赦生童子躲避不及,口吐鲜血,而螣邪郎护弟心切,也顾不了剑子仙迹,上前抱住赦生童子,而短短时间,竟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螣邪郎也不恋战,扶住赦生童子,阴沉沉道:“走。”

    众魔也一贯听令,收刀入鞘,瞬间就光化的一个不剩了。

    剑子在雪地上站定,微微一笑,似是释然,突然觉得心里一凉,便跪倒地上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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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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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0 23:05 | 显示全部楼层
    【22】自是风流无艳骨,千秋征局一纸书

    往后的受伤已经变成了一种家常便饭。千年后剑子从伤痛中悠悠转醒,总是能看见龙宿执着扇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金眸潋滟而狡黠,似是看了一场好戏,淡紫色的霞衣整齐而庄重的披散到地上,长发疏离的一丝不苟,他永远是这样不慌不忙的样子,然后慢悠悠的用扇子遮住脸道:“好友此次战果颇丰呢。”

    如此,剑子却渐渐开始思念千年以前的龙宿了,并不是源于任何其他的原因,只是他知道这个人悄悄敛去的,并不只是一贯的喜怒哀乐。他在心里轻轻道,如果是千年前的你,纵然是戴着面具,我也能知道你是在担心着的。等到了他这个年纪,他觉得自己开始理解龙宿,开始懂得,但是并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口不对心,唯独是那一次沙化之后,他身体疲惫,昏昏睡去,隐约听见有人喃喃道:“明明是汝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汝从来就不在意呢?”剑子想说什么,却觉得手重的抬不起来,他想说个冷笑话,却又听那人说:“明明是满腹黑水川流不息,为何只知道对吾如此吝啬呢?”

    剑子忽然心里就很难受了,他觉得从心脏到每一个部分都火辣辣的痛,好像是伤口通通发炎了一般,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一句一句道:“龙宿……你不明白么……因为是你啊……”

    龙宿就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就是那样愣愣的样子,剑子就愈发难受了,却又有一丝好笑的感觉,他吃力的伸出手,笑的疼到牙关打颤道:“近一点……”

    龙宿便近了前,任凭剑子将他环在胸前,然后静静的拥抱着。如水玉一般冰冷的身体,在怀里,隐隐开始暖了。不由叹了一口气,看着外面渐渐的曙光,忽然就想如此直到世界最后一秒,等所有星辰都破碎成永远的沉沉夜色。

    若能得一袭真实,夜未央何妨?

    而回到千年之前,剑子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看见龙宿一袭黑衣坐在一旁,面容冷淡而无笑意,见剑子醒了,也不多言,执起他的手号起脉来。

    然后听龙宿长长的呼出一口雾气,却轻松了许多,他笑着道:“太学主的药还是很有用的,汝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还是拉回来了。”

    剑子努力的想笑笑,却觉得脸像撕碎了再拼起来一般,难受的紧。

    龙宿又笑了,却带着戏谑感,即使戴着白玉的面具,也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在笑话。

    剑子努力道:“你怎么……”

    龙宿心领神会,转过身,指了指门前的人,那人也转过身,对剑子憨厚一笑。剑子虽然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却是默言歆。

    龙宿接着道:“他给吾的消息,”他站起身,看着帐子外夜色无边无际,道:“若不是他,汝们就死定了。”

    默言歆接着道:“那一日别后,言歆入了儒门,却无法见到疏楼公子,”他对着龙宿鞠了一躬:“直到那一日疏楼公子说要来此处,”他又看向剑子道:“我知公子决意之事,驷马难追。故而就随军前来。若有机会,定然相见。”

    剑子点点头,眼神又纠结万分。龙宿知他意思,安慰道:“苍很快就会过来,他们这次求救于圣域,事情会有转圜的。”

    剑子点点头,看了看外面道:“我们被围了……”他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多久了……”

    龙宿低了低头道:“汝昏迷了七日了……”他轻声道:“这里是丹凤城。”

    剑子点点头,欲言又被龙宿打断了,龙宿道:“汝且好好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暂时汝也管不了。”

    他转身就出去了,顺便关上了帐门。

    他出了门,靠在帐篷,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默言歆上前,轻声道:“主人,临隽的事情,不告诉剑子先生么?”

    龙宿沉沉的眸子暗了暗,他摆了摆手道:“都成定局,说了反而……”他摇了摇头,看向默言歆道:“叫吾公子就是了,不必称呼主人。”

    言歆固执的摇摇头道:“主人,我此生就认了你,”他的手捏的死紧,头认真的点着,生怕龙宿不相信一丝一毫。

    龙宿的眼睛闪了闪,好似是欣慰,他拍了拍言歆的肩膀道:“傻言歆,若是一朝汝因此得祸,吾良心也不安了。”

    言歆摇摇头道:“主人,你何必小看了言歆呢?”他面容坚毅而决然,虽依旧有一丝稚气和青涩,但其中的感情却是不能动摇分毫的。

    龙宿笑了笑道:“世情变幻无数,吾虽不能说定然信了汝,但是吾相信今日的感觉不会错。”

    言歆郑重的看向龙宿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主人,你要相信,我此生都不会背叛你的。纵然是死……”

    这大概是默言歆一生中最是坚持和忤逆的一次谈话,但是终此一生他都不曾背弃过任何的一句,也许,连简单的想都不曾有过。他是一个极其简单的人,从生到死,默默无言。但只要一颗忠心,一个诺言。世上无论怎样变幻,他只要一个人的相信。

    而此时龙宿只是一时感动,他不曾想过这个人在他生命里的意义,也或是到了他终于为他而死的一刹那,才真正明白这种举重若轻的默然寡言。

    大概这世上真有些誓言,从骨子里从血里浸出来,落到泥土里也能开出白森森的花,说不上高贵,得不到珍重,却有人可以用性命一生坚持,只为那一人展颜一笑。

    而此时,同这个同生命结契的誓约的兑现还很早很早。故而,龙宿对此也只是一听而已。或许有一丝温暖也会钻进他的心里,但也只是一刹。

    “……请问……剑子先生好些了么……”

    龙宿回过头,却是一位穿着奇特服装的女子,颇是羞涩的看着龙宿。

    龙宿一想,却反应到是丹凤城老城主的亲生女儿。他点点头道:“剑子还好,已经醒了。”

    那女子又道:“我听爹爹说了剑子的事情,他真是好了不起”她试探性的问:“我为他煮了汤,可以端给他喝么?”

    龙宿道:“姑娘,现在粮草紧缺,又大雪封山,汤还是汝与家人喝吧。剑子他是可以挨过来的。”

    女子却有些着急了,便道:“这是我的心意,若是剑子不喝,我就倒在这地上。”

    龙宿皱了皱眉,看着那女子道:“那汤给吾吧,汝一个女孩子家……”

    女子却似要哭泣了,正要纠缠,忽听前方炮响。龙宿惊觉不好,示意言歆顾好这女子,自己便跑到城墙那边去了。

    龙宿跃上了城墙,却见着浑身是鲜血的碧璋像看鬼一样的看着他,然后手指指着那遥遥的黑夜。

    龙宿道:“难道弓箭战术还无法抵御他们么?”他道:“吾带来的火药和专门对付魔界的毒箭,都是太学主亲手给予的,不可能出差错,只要,”他睁大眼睛看向碧璋:“城门不破,吾们便能等到……”

    碧璋只是摇摇头,他的眼睛依然流连在城门之外,他悠悠道:“临隽被他们抓去,吾本以为他死了,可是,”龙宿顺着碧璋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的一惊,竟然片刻不能语了。

    那黑夜里有一匹白色的马,而那马上的手,那曾经日日能见到的蓝色衣角,在黑夜里如此的……如此眼熟……

    缘于剑子昏迷后陷入的几次苦战,抛下碧璋强行上了战场的临隽,一去不回头的临隽。

    龙宿本能的拿起了手中的箭,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就要麻木了,而箭,箭是要射向何方呢?假想的敌人么?

    曾千万次祈祷临隽的归来,却惟独不希望是这样的归来。

    而听碧璋脸色如鬼,悠悠道:“那是临隽……是临隽……”

    龙宿看着白马渐渐近了,他手一颤,手里的箭没有目的的放了出去,不知道射向了何方,他一惊,不禁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然后看着那白马越来越近了,冥冥中,似乎能感觉到马背上的人沉沉的呼吸。

    好像下一秒,他就会起身,矫情的对他们呼唤,嘲笑他们的懦弱。

    当他勇敢的跨上马背,丢下碧璋一个人主持大局的时候,龙宿还在学海无涯执着书信,思考着前路漫漫。他用他一个人的方式,证明了他们两个人的完败,懦弱而无力。

    于是只能面面相觑,无法做出任何的选择。

    忽然,一个儒官不知从哪里攀了上来,他是儒尊为龙宿等人安排的老师,一向慈眉善目,此次也是不放心自己的学生,这才跟来,他颤抖的看着远方道,“是临隽公子啊,吾以为临隽公子一去不回了……谁知道……”他看着碧璋和龙宿道:“吾们要开城门吧,”他招着手中的火把,兴奋的示意下面的人打开城门。

    碧璋眸子动了动,他冲了过去,一把灭掉老儒官手中的火把,然后将他推到一旁道:“汝疯了么,开了城门,就都是死!!”

    那儒官退后道:“碧璋公子,那是临隽啊,临隽公子啊,难道汝要他活活死在外面么?”他的脸色刹那间变的惨白,他本就是花家的家臣,临隽对于他本就不同,他不可置信着,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曾经的小主人会被自己另外善待的两个学生杀死。

    碧璋闭了闭眼,猛然睁开,他如点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指着整个城池道:“不是吾一人,是这满城的人,汝懂么?”他也转过身看着那匹白色的马上昏迷不醒不知死活的人,将手猛然一抹眼睛道:“如果要开城门,就从吾的身上跨过去,”他的声音如同撕裂一般,眼泪大滴大滴从他的容颜上落下。

    那儒官后退几步,好似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一步一步向后着,大声道:“真是看错汝了,居然要杀掉临隽公子,”他一边摇着头,掉过头,青着脸向城下跑去。

    忽然一支箭簌的一声发出,那儒官惨叫一声,就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红色的血源源不断的流在了白色的雪地上,鲜艳的如同女子的裙裾。

    碧璋一惊,转过身看向龙宿。

    却看见那人执着箭的手一直在颤抖着,白皙的手指紧紧的抓住了弓箭,拽的那么紧,甚至磨出了血。他愣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道:“他死了么?”

    碧璋恍惚的点点头,颤颤巍巍的向他走了过来,然后喃喃的安慰道:“如果不杀了他,人心就会被蛊惑,我们就都得死。”

    龙宿并不语,他看着那匹白色的马和人,听着外面渐渐响起的战鼓,他克制着自己内心的躁动,然后拽住碧璋的手臂道:“粮草……吾们的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碧璋的面色有点惨白:“纵然再节省,也只有一日了,”他看着茫茫的黑夜道:“援军还要三日才能来,吾们到底还能不能挨过这三日还难说。”

    龙宿放开碧璋的手,转身匆匆的跑下城池,他一路遇到丹凤城中的人,或是惊讶或是感激的看着他,似乎他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拯救任何人于危难。而龙宿却只是一路小跑,冲进了剑子的营账。

    剑子正靠着简陋的床,执着一本书,对着孤灯一豆,平静的翻阅着,他见了龙宿,便关切一笑道:“龙宿,你这么慌张是为何?”他笑意温暖,柔如三月,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

    龙宿慢慢的静了下来,他组织着语言,这才走到剑子身旁,轻声道:“刚刚外面有匹白马坐着人,好像是吾们这边的人的,但是吾没有开城门。”

    剑子想了想道:“虽然是挺残酷,但是城门是不能开的,”他拍拍龙宿道:“你真是好聪明,利用地形优势将城门固好,那群魔将拿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龙宿低了低头,睫毛在光下落着暗影,他轻声道:“对,需要等。”

    剑子笑了笑:“苍他们会过来的,到时候就好了,”他摸了摸龙宿冰冷的手:“怎么这么凉,别着急,都会好的,一切。”

    龙宿不语,点了点头。

    剑子笑了笑道:“好了,好了,别伤心了,你哪里都没有做错,只是形势所迫,”他伸手握住龙宿的手道:“你的手受伤了,要包扎么?”

    龙宿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他金色的眸子里泛着看不见的星光,明丽而灼热,好像是在无星的夜空飞过大群大群的萤火虫,两人默默地对视着,剑子好笑道:“龙宿,你怎么了。”

    龙宿郑重道:“剑子,如果以后也会遇到形势所迫的事情,汝不会放弃吾吧,”他眨着眼看着剑子道:“汝会觉得错看吾么?”

    剑子笑的伤口有点疼,他摇摇头:“不会,我不会放弃你的。永远不会。”

    龙宿抱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剑子道:“这世上的一切,只有在手中才会让人信任,汝呢,会是吾的么?”

    剑子只觉得龙宿今夜说的话有些奇怪,伸手拉住他衣袖道:“傻龙宿,好吧,如果这样你能开心的话,那我便是你的了。”

    而过了很多年以后,时过境迁,龙宿站在儒门天下最高的瞭望塔里眺望远处,而万里江山绵延脚下,他对着尚自年轻的应无忧道:“那个时候,纵然知道这只是剑子仙迹在战火无情中对吾的安慰,吾依然还是相信着,至少,在这个不甚完美的世界里,终究有一样是属于吾了。而从那一刻吾忽然觉得,若是吾不够强大,那吾也会随时被他所抛弃。一如那一夜吾与碧璋一同抛弃了临隽一样。”

    应无忧并不能懂得一切,只能看着年轻的儒门龙首负手背望,那样的姿势霸气而威武,却不掩寂寞。他忽然觉得,或许在那战火里的孤灯一豆,也曾是儒门龙首此生的眷顾与回望,才让他十里宫灯相候,等待这一次又一次的归来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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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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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0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23】伴君去时花似雪,归来却觉血如花

    直到几千年以后,永恒的落日余晖依然照在疏楼西风深紫色的琉璃瓦上。好似日升月落,这一切都不曾改变过,剑子静静闲坐于廊下,轻扣着手中的铜鱼,他觉得声音很好听,不禁就笑了起来。而远处晚霞漫天,红艳艳得如同一副泼墨桃花,不经意就能让剑子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但是也有很多他只能猜测,但是他已经不以为意。

    龙宿披着白色的绸衣静静的在雕镂精美的铜鹤中投入沉香木点燃,淡淡的烟雾从铜制仙鹤的长嘴里缭绕升腾,又渐渐弥漫散开去。剑子便倚着阑干看着他沉静的身影,看着他姿态优美的手指如同半开的玉兰花。他笑了出声,龙宿疑惑的看向他,眸子里像有着浓浓的水汽,怎样都化不开。

    剑子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只是突然觉得,这一路走来,还是回到了原点……”他的眸子似是沉醉:“这样的感觉……好像是几千年前了。”

    龙宿笑了笑,而小阁临水,他小心的执起自己繁复的衣袍,向剑子走去,剑子就笑着看他走来,然后伸出手道:“拉我一把。”

    龙宿的金色流萤的眸子闪了闪,沉思了片刻,还是伸手搭上了剑子的手,剑子淡然的一笑,手握紧了,然后轻轻一拉。然后好像几千年前那样的偶然一样,只是没有了春日的青草和白玉的面具,更闻不见淡雅的佛手清香。

    剑子轻轻的环着龙宿,龙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剑子胸前,两人同靠着紫檀木的阑干,一时并不多语,侧耳倾听着远处高楼上敲击着云板的的声音,好似天空也如此的近。

    剑子轻轻的抚着龙宿的发丝,道:“这一次,是优昙么?”

    龙宿点点头,却觉得好像困了,他环住了剑子,然后沉沉睡去。沉香的气息淡淡上升,将整个疏楼西风润进一片紫色雾气之中。

    这样的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剑子轻轻的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同龙宿一同睡去。

    剑子轻轻的抚着龙宿的发丝,道:“这一次,是优昙么?”

    龙宿点点头,却觉得好像困了,他环住了剑子,然后沉沉睡去。沉香的气息淡淡上升,将整个疏楼西风润进一片紫色雾气之中。

    这样的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剑子轻轻的笑了笑,换了个姿势,同龙宿一同睡去。

    而似醒非醒的时候,剑子却恍惚中感觉,冰凉如冷玉的手轻轻滑过他的容颜,然后他听见轻轻的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平滑如镜的流过精致的楼阁沿着水流淌过,那是龙宿的声音,绵软而忧郁,好像那铜炉里静静燃烧的百年沉香,他喃喃如同自语,轻薄而颤抖:“……剑子,这一次,汝是真的爱上吾了么?”

    紫雾萦绕朦胧,迷幻香沉沉叠叠,剑子心一沉,却不得回答,他觉得胸中一阵郁气,只能抱紧怀中人,细嗅昙香。

    千年前,封山大雪,外有追兵。瓮中捉鳖,且待时日。

    龙宿跪在剑子床边,给他的额头覆上冰凉的毛巾,内伤好不彻底,反而又再次恶化了,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援救和治疗,眼前的人就只能无限制的沉眠下去,直到永不能醒来。

    碧璋掀开帐子,正欲说话,却被龙宿制止了,他站起身,走到外面,略带疲惫道:“怎么了?”

    碧璋拨拉了一下自己杂乱的头发道:“吾今早去城里一家一家询问,全部食量也只抵得过半天了,但是大家都要吃饭……”他的肚子突然不争气的响了起来,他有点嫌恶的向后退了退 。

    龙宿静静的看了看碧璋,道:“那汝呢,几日不曾吃过饭了,”他看着碧璋重重的黑眼圈:“又几日不曾睡了?”

    碧璋背过脸,深深吸进一口气道:“打仗,吾是外行,吃那么多干什么呢?”他又转过身看向龙宿:“汝呢,汝戴着面具吾就发现不了了么?从汝来的那一日起,汝也不曾休息过。”

    龙宿偏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碧璋,又低着头,许久不说话,碧璋见他不说话,也就沉默了。

    忽然,碧璋听见龙宿的声音,好似压抑了很久一般:“三师兄,这一次,如果打赢了异度魔界,吾们能得到什么?”

    碧璋睁大眼睛,却是茫茫的,他看向如同庞然大物一般无云的天际:“用死亡来交换的东西……大概是极重要的吧?”

    龙宿抬起眼,又呵的一声摇摇头:“真是嫌弃自己了,”他说的声音极小,但是碧璋欲问的时候龙宿又道:“那么,就算是这一城的人都死掉,也没有关系吧。”

    碧璋震惊的向后退了几步,好似没有听清一般:“哈,汝什么意思?”

    龙宿此时却不再犹豫了,他黑色的衣裳在烈烈的雪风中独树一帜着,从他的身影到背后的每一处,都如此萧瑟而坚持着,他的目光温润如夏日里翡翠池塘里跳跃的阳光,而此刻,那些阳光都结成了冰冷的雕塑,而他的声音也一样,好似是沉进了藏着深雪的谷底:“这全城的人,必须清空,”他清了清嗓子,显得肃穆多了:“吾算过了,如果全城的粮草供给给大军,就能吃个饱饭,然后能背水一战,”他低了低眉,似是笑着:“指望着别人,却怕最后只能饿死在城里了。”

    碧璋看着龙宿,好似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个他从不曾见过的人,他曾觉得这个人沉默寡言,懦弱无能,而这几天所有的事情让他以前的印象改变了。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有人同他说起他曾经的六师弟现今的儒门龙首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吾好像从来都不曾见过他……”这句话让后世的史官猜想联翩,却终究不知个中用意。

    龙宿背着手,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看起来沉静又淡然,似乎自己说的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他又继续道:“丹凤城所有的人,都必须离开。如果不离开,那就格杀勿论。”

    碧璋摇摇头道:“他们住了这么久的地方……对他们不公平。”

    龙宿笑了笑,好似在听一个极其好笑的事情:“魔界侵扰他们百年都只懂得挨打的民族,却要在吾们的盾牌后面讨得一丝生机,汝居然要和吾说公平……”他似是无意道:“不如去问问临隽,公平不公平吧。”

    碧璋一滞,眼睛投向了别的地方:“剑子的令牌的确在吾这里,但是吾不会给汝的。”

    龙宿向碧璋走了几步,声音缓如新芽初发,柔弱而温情:“三师兄,虽然汝说话很讨厌,但是师兄弟六人中汝的心肠最是柔软,”他金眸蕴含着锐利的刀锋,他步步紧逼,碧璋却感到巨大的威压感,只能后退,他听着龙宿继续道:“妇人之仁何益,总有一日,汝会被汝的善良害死的。”

    话音未落,他便出手夺牌,碧璋从不曾与龙宿比试过,此时只觉他速度之快,力度之狠,虽然袖风轻盈,却招招不落。根本难以招架,碧璋知自己学艺不精,只待等死,而龙宿却根本无杀他之意,点了他穴道,从他怀里取了令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人影越来越远,一步一步都那般斩钉截铁,好似是那人打心里决定的任何事情,都定然如何都要完成,弑神杀鬼,逆天反道,都要一一做到才好。而碧璋自问,他又如何不知道如此才是最好的办法,身陷危城,步履薄冰,而他如此懦弱,却不如那人,用自己的心做赌注,以赢得累累白骨后的理得其所。

    碧璋怔怔的看着龙宿的远走,而似乎是感念到这样的目光,龙宿突然停下了脚步,在漫天的碎雪站定,然后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碧璋,这才径自的走到了碧璋目光所不能及到之处。

    用鲜血做成的赌注,必定要用心镌刻无悔,只是用心镂空下的,怕是此生此世都无法消除了,随着无悔和死亡层层叠叠修筑而成的罪恶与难过,总能将脆弱的人性击碎一次又一次。但若是能一一踏过,怕是已成神魔。

    年轻的疏楼龙宿站在高台上面无表情的宣布着绝不更改的命令,他视那些哭叫和悲痛如无物,好像他亲自从那些即将流离失所的人群的身体上款步而来,身姿优雅而明快。他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若有不听令者,杀无赦。”

    他在淡雪之中背过身去,他的身后,因为长年的掠夺和侵扰而面黄肌瘦如同枯柴的人群沿着大军来时的路向下走去,他们步履缓慢,面容麻木,已经毫无生机。他们面临的,或是被魔界杀死,或是被雪埋没,或是因为劳累和饥渴早早死在路上。或者有一线生机,却永失故土。

    每一刻都是永别,每一刻都是死劫,只需要任何稍稍的力量,就能彻底的灰飞烟灭。

    而同时,大军正吃着久违的食物,填饱自己的辘辘饥肠。

    忽然,龙宿在高台站定,曼声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成者为王,自有封赏,而败者,只能于此地与累累白骨相伴,汝等可明白?”

    众人听罢,将手中锅碗砸在了地上,只听破碎声一片,他们齐声道:“绝不辜负公子青眼,唯公子马首是瞻。”

    龙宿笑了笑,将脖子上挂的白玉砸在了高台上,顷刻,玉碎成了几瓣,目如寒星,他厉声道:“玉碎瓦全!”

    他最后的目光流连到从营帐里愕然走出,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剑子仙迹。只是同时,他也看到了在剑子身旁哭哭啼啼的城主女儿,而他只是一笑,好似不曾看到一般,转身道:“全军听令,出城!”

    一下子号角连城,战鼓累累,浓云压城。而城墙之上万箭齐发,好似在证明一种誓死不渝的决心。

    而龙宿在万军之中的黑色身影,很快就被隐去了。

    曾有好事者道起,龙宿同剑子之间生死纠缠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得安宁的,疏楼龙宿的决然和酷厉,往往是让剑子仙迹讳莫如深的。但是他也必须承认,这样的一种决然和酷厉,偏偏是剑子仙迹有时所缺少的一种手腕。他总会以一种不完全肯定却不阻止的方法静看着之后的趋势和成效。譬如那一场赌命的战斗,空前神勇的军队,终于待到了苍等人的到来。而幸运的是,孤独无依的丹凤城民也重回了自己的故园,并得到了玄宗一行人的粮草与食物作为补偿。他们愤恨的看着黑衣的疏楼龙宿的背影,却在他回过头的时候颤抖如一群蝼蚁。剑子觉得,这样的酷厉若是得以慈悲的辅助,总能达到至善的结果,他如此想着,直到终有一年,他们挥剑断情,分道扬镳。

    后世的儒官编写着青史的时候,他们总想找出最华美的句子,最绚丽的理由去渲染这位传奇一般的龙首,但是他们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个曾经懦弱寡言的少年,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走上烽火云烟的舞台,而他的手拨弄的,不再是那缠绵悱恻的靡靡之音,而是乱世烽烟的起落沉浮。他们不懂得,柔善可欺的白兔被推出了日日栖息的笼子的时候,他是缘于什么样的力量而变成了一只咆哮着的雄狮。因为他们都不曾见过那个雪月交光的夜晚,那只柔若无骨的手的颤抖,不知道那支箭射向的,究竟是那个无辜的老儒官,还是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自己。
    而当宿命的转轮已经转动,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的开始变幻,从命运之神手中射出黑色的力量之箭,也同时将悲伤和泪水,抛向了水火交融的命运史诗。只是当所有人都臣服于紫裳华服下的威仪之时,只不曾有一个人,见过那高台之上,那软弱的泪水因为倔强和恐惧迟迟不肯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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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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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4 19:37 | 显示全部楼层
    【24】琼箫碧月唤朱雀,白玉参差凤凰声

    千年一定是很漫长的时光,从稚子到白首,心境沉沉甸甸,纵然容颜不变。龙宿从清水里执起一枚玉环,对着阳光看着里面深深浅浅的红色,他又觉得,千年一定是很短的,不过是手中盈盈一握的轻纱,否则手中的这块玉环,为何还如初呢?

    明艳,轻盈,纯洁,恬静,还有……

    龙宿执着玉环靠近自己的面颊,觉得自己的脸忽然也有了一种温度,他笑了笑,还有一种思念和成全的感觉,有时候觉得,好似在上一秒,还被庇护和温暖着。

    而也早就知道,世上很多事情,都渐渐随着一季花开匆匆去了,突然回忆起很多人,突然思念起很多事,由来是那一刻,并不懂得。

    剑子静静的站在门外,看着龙宿将玉环捧到胸口静默的侧卧,手指拨弄着细细的水流,他的眸子里沉入了夏季的光。

    任何一刻都可以溯回和打扰,唯独这一瞬,只能静静旁观。

    那一年,道魔大战邪不压正,但终究是两败俱伤。

    龙宿随着玄宗的人马回转了中原,之中仓促,而道门大伤元气,诸多事情也需要调整,故而与剑子沟通甚少。

    临行前本是想要说些什么,龙宿站在门前,正欲敲门,却听见苍的声音,颇为关切的同剑子道:“那件事,你还没有释怀么?”

    而剑子默默无言。

    苍又说:“这件事,并不是你的责任。只是,你太过于在乎那个人了。”

    剑子笑道:“那是我此生极为重要的所在,剑子怕是此生都承他的情,遗他的恨……若是我很快就忘记了他,那我也不是剑子仙迹了,”他又低首笑道:“只盼他某日变鬼来讨公道,否则,剑子只能天命之后求他原谅了。”

    苍叹了口气:“世上之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他对你也是极好,但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任谁都是想不到的,”他拍了拍剑子的肩膀道:“不如去认识一些新朋友,儒门的疏楼龙宿,他对你也是很不错的……”

    剑子听了龙宿的名字,声音就小了,龙宿听他轻声道:“他……我也知道龙宿的心意……可是我……”

    门外的龙宿一听,心却沉了下去,他觉得脸上酸痛的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几日被风吹着了,他拽紧了衣服,又松开,转过身就离去了。

    然后便回转了儒门,只是这一回,就不得了。不知是何人将龙宿的事情告知了儒尊,有人便道其欺师灭祖惨无人道,并以碧璋为衬托,迫令儒尊降罪。

    而龙宿兴趣缺缺,也就随言官如此去了。碧璋却异常生气,与那人对骂起来,全然不顾那人是自己这一派的拥护者。

    儒尊无聊的看向子恒道:“汝呢,如何认为?”

    子恒玄袍微动,也不看龙宿,只是肃然躬身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后来儒尊笑了笑,就道乏了,便打发碧璋同龙宿下去了,咕哝道:“打仗怎会不死人,若是再有人挑事,下次直接让他去道门向那群牛鼻子问个公平。”


    这般,一切就又平静下来,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怀商待龙宿一如既往,只是觉得龙宿近日颇是疲乏,便招呼龙宿同他一同上街采购,龙宿不愿,怀商却拉着他的手将他拽出了门,一口气来到了一家玉器店。


    龙宿疑惑的看着怀商,忐忑道:“大师兄,汝这是?”

    怀商笑了笑,折扇轻轻合上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龙宿,汝的玉呢?”

    龙宿的眼神黯了黯,扭头道:“碎了。”

    怀商点点头,拉住龙宿的袖子,让他看向这间古雅的居所,温声道:“故而要为汝重新买一块玉,”他见龙宿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笑道:“吾给吾弟弟买块玉,有什么好惊讶的么?”也不容他拒绝,便将他拉进了屋子。

    店主见是怀商,有礼道:“堇公子,好久不见了,”他正拿着一只掸子扫着一块巨大的青玉葫芦上的浮尘,见了龙宿又笑道:“这位公子,却是初见。”

    怀商引荐道:“先生,这是舍弟。”

    龙宿见怀商颇是敬重的模样,便上前便鞠了一躬,唤了一声先生。


    店主忙推辞道:“我只觉贵气临门,承你一声先生,不敢当啊。”

    怀商笑道:“是,是,看来先生不仅懂玉,还能看人。”

    店主捋着胡须道:“玉有玉德,却是寓人,仁、义、智、勇、洁,”他将掸子放置一旁,继续道:“玉有玉眼,人有灵气,皆是可遇不可求的。而我观这位公子,实在是……”他哈哈大笑道:“妙不可言。”

    龙宿知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词,却不知该如何反应,怀商将龙宿揽在身后道:“好啦,莫要吓到吾家小弟了,他一向脸皮薄,怕是承不了汝一番妙意,”他明珠一般的眸子动了动又道:“客套话不多说,吾今日是想来挑块玉的。”


    老板笑了笑道:“原来是金主照顾生意,”他执着掸子,一边轻扫浮尘一边招呼道:“这是白玉雕花鸟带板,桂林一枝,昆山片玉,昆冈的玉材,公子可喜欢?”

    两人看向玉带板,只见那镂雕精美的花鸟纹上,两朵绽放的花居于中间,花瓣饱满,花蕊竟秀,极富生机。而上部竟又雕一回首凤鸟,怡然自得,颇有情趣。

    “是好物,”怀商笑道:“却太过阴柔气了。”

    老板笑:“那这白玉云龙佩又如何?”

    怀商用丝绢执起那玉佩细看,只见此玉雕描绘一只蟠璃,虽是简洁,却自然而有力度。

    “阴柔气倒是无了,却太阴郁无气,”怀商放下玉,对老板笑道。

    “嗯,这么,”老板想了想,笑着走到一旁,指着盒中的玉环道:“此物呢?”

    怀商执扇走了前去,龙宿也靠了过去,只见翡色的玉环在晌午的阳光下呈现出淡淡的半透明,本是脂玉的白色,却腾起一丝丝红,不似桃花那般娇媚,却似浓郁的鲜血,新鲜的,刚刚流出的热血的殷红之色,底下最深,而后渐渐地浅了,若只从上方单一的看,却纯然一片白色。

    “好物,”怀商惊叹道:“苌弘化碧望帝啼鹃,却有慷慨悲歌之气,乃是壮士之物,”他看向老板道:“且为吾包好,”他笑道:“但这玉环却不适合吾弟,另送他人便是。”

    “堇公子真是慷慨大方之人,”老板笑着将此物放在一旁,吩咐伙计包好,又向前走道,一边问道:“最近的黄金雕饰也很不错,公子可愿看看?”

    怀商笑了笑:“金饰自有金饰的妙处,”他清朗的声音温柔而明快,好像新雨一般:“金银首饰的雕饰,总是能比玉饰精致,比起来,玉更朴素一些。虽是这样,”他看了一眼龙宿道:“再好的金银首饰,若是丢了,坏了,只要记得原样,都可以打出同样的出来,玉却不一样了。”

    老板笑了笑:“公子实在是妙人,”他感叹道:“每一块玉都有自己的纹路色泽,若是断了碎了,就再也接不回去了,”他好似是感叹什么,又道:“黄金有价玉无价,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吧,”他笑着看向怀商道:“我常常想,那年昆仑山下,喀什河边,怀揣囊饼的采玉人,历经了多少个日出日落之后,终于遇到了一块美玉,而此时却被我把玩在手,而且举世无双,无可复制。如此一想,却觉得极为美妙。”

    怀商笑了笑,拽了拽龙宿的袖子,看向老板道:“汝是惜玉爱玉之人,所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汝是此道中人。”

    “那这块玉如何?”老板笑,“这块玉料不是中原的,却是西域那边的。据说这块玉本是羊脂白玉,后来被西域的一位君主看中,而玉的主人却不愿出让,血溅白玉,把这玉给染红了。”他漫不经心的拿起玉道:“料是好料,却太过于普通了。传说也只是传说,看起来也就是块普通的玉。”

    一旁沉默的龙宿突然开口道:“这块玉,多少钱?”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道:“雕饰的……是只龙头么?”

    老板讶异的看着龙宿道:“小公子喜欢这个啊,”他看了一眼怀商道:“送给你了,不要钱。”

    龙宿摇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而且吾是真的很喜欢,”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两金子道:“这些够么?”

    老板推辞道:“一两金子,却能将刚刚那些一起买下了。”

    龙宿笑了笑道:“老板不是说了么,黄金有价玉无价,那吾出这个价,也未尝不可,”他将金子放在老板手中道:“帮吾包的好些。”

    老板饶有兴趣道:“那小公子,能否告诉老夫,为何汝喜欢这块玉?”

    龙宿笑了笑道:“若是喜欢,一眼便能知心,若是不喜欢,怎样都不喜欢,再好的玉,若是不戴在身边,也只是块石头。若是真心爱玉,汝戴在身上,怎样都是十分欢喜,喜欢它的纹路色泽,连带着那瑕疵,所以一辈子不离不弃,”

    老板诚意的鞠了一躬道:“受教了,公子乃是真懂玉之人,”他笑着将玉拿到一旁,亲自取了纸张和盒子开始打包。

    一旁的怀商久久不语,突然静静道:“不是说好吾给汝买么,”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看不清的光:“汝难道嫌弃了?”

    龙宿转身,摇头道:“吾不想要玉……这块玉,不是给吾自己买的,只是看着这块玉,想起了一个朋友。”

    怀商执扇打开,湖蓝色的扇子上蝴蝶蹁跹,他的语调却奇妙的有些上扬:“朋友?师弟,这个朋友不普通吧,”他的眸子黯了黯:“那汝平日的钱够用么?”

    龙宿点点头,笑道:“若是不够,就同师兄讨要,”他似是感觉到怀商的低落,上前亲昵的抱紧怀商的袖子道:“师兄,这几日吾每日去汝那里吃饭,汝说好不好?”

    怀商看了一眼龙宿,眸子里不觉有些湿润,笑道:“当然好。”

    等付完钱,怀商又问:“龙宿,汝真不要块玉么?”他耐心道:“若是下次想要了,吾再同汝来。”

    龙宿摇了摇头,他转过身看向怀商道:“大师兄,对于吾来说,吾的那块玉,碎了就碎了,吾也不觉得后悔,毕竟……”他笑着有些忧郁,看的怀商不知为何有些心疼,又听龙宿平静道:“平日戴着也不觉得如何……此时却觉得有些空荡了,”他笑了笑:“可是若是买了别的,吾又不想要了。毕竟,怎样贵重,都不是它啊。”

    怀商勾起唇,笑的温和而悲伤,他伸手揽住龙宿,看着他的眼睛道:“死心眼的孩子,叫为兄如何说汝,”他的眼睛里沉淀着深深的,深深的,看不见底的感情,此起彼伏着,他又眨了眨眼道:“师兄听的又欢喜,又舍不得。”


    老板突然上前道:“我虽只是个卖玉的,也看得出公子是大贵之身。此时也只是沉潜之势。万事难买心欢喜,再好的玉,公子不喜欢,也只是石头,”他又道:“但世上之事,也无须那么肯定,你怎知时光漫长就遇不到心仪之物,石头只是石头,但人心非石,莫要太过于执念了。”

    龙宿回眸行礼道:“谢先生教诲了,龙宿谨记。”

    怀商同龙宿漫步在繁华的街市之中,走走停停。淡金色的阳光温暖而慵懒,肆意的洒在四周的扬尘之上,别样的精致着。而天青色的玉圭挂在窗前落下湖光山色一般的澄澈。遛鸟的行人提着鸟笼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白翅膀红嘴巴的小鸟停站在一个镏金的架子上,好奇的扑棱着翅膀。

    龙宿忽然叹了一口气,怀商笑着看他道:“师弟为何而感?”

    龙宿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只是为师兄叹息。”

    怀商诧异道:“为何?”

    龙宿开门见山道:“师兄的那块玉,是要给临隽吧,”他站定,认真的看着怀商的眼睛,而怀商回看着龙宿,看着那双眸子里流光溢彩之后的沉静和温柔,还有很多很多他觉得他突然明白的,却说不出口的一切。

    龙宿又继续说道:“师兄不说,是怕吾又难过了,临隽没能回来……”他沉下双眸道:“和吾脱不了关系……”他伸手环住怀商的手道:“吾没有那样脆弱,汝想问什么,就问吧。”

    怀商闭了闭眼,又扭头看向那边的天空,回过头来,那些情绪却都看不见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玉道:“吾不曾信过任何人的话,龙宿,临隽是吾带出来的五师弟,吾对他太明白了,”他笑了笑:“恨血千年,土中犹碧,是他的风格,他抛下碧璋出城,就没有想过某一日能回来。”

    他笑着伸手拽紧龙宿的手,他的手温暖,虽然不大,却似乎能包容很多很多,龙宿忽然间明白了为何总有那么多的人爱着这个人,他正胡乱的想着,却听见怀商的声音轻轻:“同吾去临隽那里看看吧,虽然尸骨未归,但是他若是流连,灵魂也会归来的。而这枚玉环,”怀商笑了笑,笑意里漫着此起彼伏的春意,融进了世上最满最满的希望和温暖:“吾给临隽,又再托付给汝,龙宿,不要让吾失望。”

    龙宿接过包装精致的盒子,独独在那一刹那,想要为眼前这个人痛哭一场,却终于忍住,只在这深春的季节里与他对望,让这些目光和触碰变成永远不会褪色和遗忘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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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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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4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25章是图片版本的,不知道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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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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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以坛为家I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4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剑子也闭上眼,朦朦胧胧,觉得身体渐渐的沉了下去,隐隐的,就看见龙宿在他面前站着,却是年轻时候的模样,他轻轻的说:“池子里的莲花已经落尽了,只剩下那些黑色的枝条互相纠结着,这让我无端觉得恶心……而水上西风瑟瑟,纵然隔着窗子都觉得寒冷。浓浓的春意凋谢在枝头,而夏季总是不长久,却总让我思念着你从不知道而我一直铭记的初见……”

    ………

    步桥都是用天然的木板搭建,交替在蓝天碧水之间,颇为迷人。秀雅的年轻人取了扇子,站在步桥的尽头,双手抱在袖子,静静地等待着,看着龙宿一步一步的跟上来便道:“汝啊实在是慢了些。”

    龙宿从怀里取出几个纸船递过去道:“吾跑了几个商铺才买到……”

    怀商点点头:“辛苦了。”

    他拉着龙宿从桥上下去,再走了些路,然后到达河的顺流处。

    也不顾水回湿了衣裳,怀商一躬身,将纸船端端正正的放在小河里,然后目光流连远送,许久,转头看向龙宿道:“吾幼时,母亲只道吾父亲早去,言语寥寥。吾见城东的人家为父母祭祀,道是为让逝者懂生者的思情。吾家贫,只能折纸船作河灯,母亲道父亲离去正是初夏,却不告吾具体是哪一日。吾便在立夏晚上独自在这里折纸船,每一个都折的很精细,也不敢偷懒,吾总觉得,就算风浪再大,也会有一只纸船可以抵达。”

    龙宿抬起头看向怀商道:“那大师兄,直到那一日……汝不曾恨过汝父亲么?”

    怀商笑了笑,将龙宿折的纸船又认真的修饰了一下,轻轻道:“他有他的苦衷,怨不得他。他纵然没有给吾母亲一个名分,也没有明面上让吾认祖归宗,却让吾母亲安享了晚年,而吾能入儒门,也不是单靠吾自己的努力。”

    龙宿看着怀商,低眸道:“大师兄,汝实在太好了,”他看着天空中飞起的纸鸢道:“孔子师也说过,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而吾……定然是忘怀不了的。”

    怀商笑意淡淡,夏风微微,吹皱一池清水,他声音清雅:“真是可惜了,这池水太清,若是能生出荷叶来,枝枝叶叶相覆盖,待到过几日,就能见满池菡萏,随风轻送。”

    龙宿并不诧异他突然转换话题,他温声道:“大师兄很喜欢荷花么?”

    怀商点点头,执起折扇,轻轻一开:“嗯,是啊,”他轻轻笑了:“开的如许热闹,又能孤芳自赏,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喜欢。”

    龙宿点点头:“却是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乃是君子之爱,”他唇勾起一道笑意道:“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正是师兄汝啊。”

    怀商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看向龙宿道:“平日里被人说伪君子多了,听了小师弟一番话忽然觉得……”他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又道:“真不该让汝和剑子仙迹整日待在一起,他的那一套汝也学会了。”

    龙宿临着碧湖,金眸流光溢彩,他眨了眨眼道:“大师兄,这样不好么?”

    怀商点点头:“好,当然好,”他走过去,弯下身,又半弓着身子理了理龙宿被风吹乱的紫底银线的禅衣,有将他右襟的白珍珠合在里面,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将自己常年挂着的“般若月”取了下面,珍重的挂在龙宿的衣服上,这才站起来,看着龙宿道:“果然,这样很好看。”

    龙宿握住胸口的“般若月”,声音有些颤抖道:“他给汝的护佑之珠,汝这样简简单单就给了吾么?”

    怀商拍了拍龙宿肩膀:“给了吾的就是吾的,而现在,吾将这个给汝,”他笑盈盈道:“不合适么?吾觉得很漂亮啊。”

    他说罢就径直往前走,龙宿忙跟上,怀商把玩着扇子,看着远处层峦叠嶂,而身旁草色深深,笑道:“若是能退隐在此青山绿水之处,实在是人间美事,只可惜身心早已习惯奢侈无趣之事,竟半点也不得脱。”

    龙宿正想安慰他,他又道:“昔年在儒门天下,初见他,再到如今,已然十一年零七个月了,”他看了一眼龙宿道:“一开始的时候,吾以为汝跟他很像,可是越看越不像,”他索性招呼龙宿坐下道:“汝想不想知道吾和毓陵之间的事情?”


    龙宿点点头:“若是大师兄觉得无碍……”

    怀商看向龙宿道:“关键在于汝,汝是否无碍……”他的手指轻轻落在龙宿的白玉面具上,在额尖的地方轻轻游移着:“血龙纹依旧,却已经物是人非,汝能承受么?”

    龙宿轻轻回握怀商的手,低眸道:“血龙纹依旧,吾与他还是流着一样的血,他经历的,吾都可以承受。”

    怀商点点头,他答的干脆,扇子一收,“那吾们去镇上的酒楼吧。”

    龙宿点点头,便随他去了。

    镇里风景尚好,怀商挑了个酒楼,说是那里的先生胡琴拉的极好。龙宿觉得这种夏日,听胡琴的话不免萧索的紧,但怀商道,那先生的胡琴不同的。

    龙宿点点头,便想听是怎么个不同,而今日出游人不多,座也不少,挑了个靠窗的座,等着那先生出来拉琴。

    过了一会儿,那先生走了出来,他整了整胡琴,自顾自的拨弄起来。那曲子本是悲秋的调子,从宋玉的赋中曲解而来的,而现只听着那琴声低徊,仿佛一根丝线渐渐拔起,越高越细,最后没入云中,似是听不见了。而五指轻按弦,恍若天地俱静,而那些都只是一刹那,电光火石间弦音又起,好似喷瀑,又好似烽火之中万箭齐发,而那些都只是一刹那间,那些喧嚣又渐渐静了,好似紫竹林一曲轻叹,淡若春水,如有零音,匆匆化为雾气,散了。而这些都是刹那,无数个刹那更迭次比,将洪荒淋漓尽致的盘在手心,如同一根捉摸不定的宿命线。

    一刹那是多长时间?佛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又道无一尘许间隔,末尝有一刹那顷断续之相。所谓刹那无常。

    龙宿只觉如同云端抛下,瞬时又拉进重重悬崖之上,起起落落之后,只觉人生如此,刹那之间落花满襟,又尽然逝去。

    他不禁看向身边怀商,只见他安然的喝了一口茶,表情不变。

    等琴曲终了,怀商看向龙宿道:“汝皇兄生前,总与吾来此处,这曲子汝难道不曾听过么?”

    龙宿静静道:“山河永寂。”

    怀商点点头,吹了一口手中的茶,沉沉道:“对,山河永寂”

    龙宿闭上眼睛,他只觉得好似海螺中的涛声,被时光凶残的撕去千年泥封,却兀自寂寞着,无始无终着,好像店小二在一旁温的那壶酒,淡淡的烟冉冉的升腾起来。随着下一首琴曲一丝一丝的蔓延开来,然后开枝散叶开来,那枝叶上琉璃似的花,无辜的被风扯了下上去,越来越高……而挣脱了束缚的花朵,翩翩然的直入天际,没入流云之中,漂流沉溺,

    龙宿突然捂住心脏,觉得难受的无法言喻,而怀商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汝呢,想起了什么?”

    怀商又轻轻道:“十里春风慢相送,犹自月明中。吾听此曲想到的是他那年牵着马送吾,走了一亭又一亭,却还是不忍分开,”他轻轻笑道:“那时他问吾,儒门的心可都是金石做的,怎样都感念不开。吾只是笑着告诫,既然能开汝的心,便就能要汝的命,”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本来……他应该是很难过吧……可是他却是笑,他说怀商汝为什么这么尖刻呢,难道汝不知道要圆融么?”他轻轻的陈述着,将脸别过去,向着窗外那偌大的碧绿的爬山虎,声音变的有些沙哑:“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么,世上这么多人,吾只对他一人尖刻……因为吾知道,他如何都不会生吾的气,纵然吾说的狠毒。”

    怀商沙哑的笑了几声,看向龙宿道:“那汝呢,汝又想起了什么?”

    龙宿转过脸去,用手轻轻抚摸过墙上的花纹:“吾看到了光……一道白色的光……”

    他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金眸璀璨明耀:“小时候跟皇兄去一个道观,”他轻轻眯着眼:“大师兄汝见过飞仙么?跟墙上画的都不一样。却好像书文里那样:飞行云中,神化轻举,以为天仙,亦云飞仙”

    那不是一个美好的记忆,因为那沾染了鲜血和杀戮。

    道观的门被乱党关了起来,于是彻底的黑了下来,他听着死亡的气息越来越近,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光,黑暗里就那么一微星的光亮,银晃晃的,然后越来越亮……

    白色的光像蝶翼一样舒展,他看见一个人从道观顶端滑了下来,衣裳轻飞,发如飞瀑,他身边仿佛有云缭绕,抑或是别的。然后他听见他清朗的声音:“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他在黑暗中对他笑了,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笑意,温和而治愈,龙宿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又飘飞起来,那些银光之中龙宿能看到那人手中的绳子,他如同荡秋千一样,与周围的人盘旋着,他有剑,却不出鞘,只是拂尘淡扫,好似很无意,却非常的灵巧。就这样,直到救兵来了,那人却就那样化光消失了,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想象一样。

    怀商望着龙宿,龙宿轻轻的低下头:“吾看到的……就是这些了。”

    怀商微微的笑了笑道:“剑子仙迹真是儒门的克星,文涓喜欢他,汝也……”他见龙宿别过脸,又道:“那块玉,是送给他的吧。”

    龙宿没有说话。

    怀商偏过头看着那拉胡琴的先生,又看向龙宿,“汝知道刚刚那一曲的名字么?”

    龙宿木然的摇摇头。

    怀商笑了笑:“无情惑。”


    ---------《暮江天水碧如稠》第一部《梦醒人间看微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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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5-5-25 18:13 奋斗
    已签261 天
    连签1 天
    [LV.8]以坛为家I
  •  楼主| 发表于 2011-7-14 1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算是完结了,还有一个番外,我也一起贴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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