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有琴绿猗 于 2013-2-2 01:53 编辑
@绝尘风 @一步玲珑 说好的一更(保量不保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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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宅府门大开,众家仆下人皆忙着喜宴之事,各色往来人等络绎不绝,秋焰炀闲步而至,亦无人过问——倘若在平日,只怕早被喝止。秋焰炀见状,心内一动,暗道:“何不趁机先探看一番,倒省了晚上的工夫。”一面想着,一面假作不经意,直奔后门而来。 后门上此刻只两个年幼的小仆,见来人面生,上前询问。秋焰炀沉下脸来道:“连我也不认得!我是你老爷的表姨胡家小姐,你老爷平白惹来这个煞星,生出这场事来,为了这个事情还特地请了我来照应,你倒来拦我!要不,我还是回去罢!等你家老爷亲自请我去!”说了转身便要走。两个小仆亦不辨真假,只见这位陌生女客通身的气派果然不凡,何况实在又知道老爷确是有这么一两房年岁小辈分大的远亲,更何况这个挡煞的事情又是真真切切有的,且老爷再三吩咐了不许走漏风声,因此外人只知娶妾,并不知有此内情,此时小仆见这位姑奶奶说得头头是道,哪敢怠慢,连忙拉住,又赔着笑脸恭恭敬敬便要请入。 秋焰炀绷着脸儿,犹不肯回头,只道:“叫你老爷亲自出来迎接。”急得两个小仆老太太老奶奶的百般央求。 闹了一阵,秋焰炀方步入门来,向两个小仆道:“你老爷事儿多,此刻也不必请来见我,带我先去瞧瞧新娘罢。”于是一个小仆留在门上,一个小仆便引了这位甚年轻的“老太太”往新房来。 秋焰炀一路走一路与那小仆说些闲话,方知虽说将玉娘抢来,也只是关了几日,这李老爷却是连面也未见,说是要待吉时方可相见。秋焰炀不由得心中纳罕,只不便问,仍旧暗暗将路径记熟罢了。不多时来到新房门前,这两个小仆原本便是内宅的,况且这半日府中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因此一路行来倒也无人过问,秋焰炀暗道侥幸,推门走入。那小仆不敢跟随,只在屋子外面侍候。 秋焰炀也不去管他,信步绕过画屏,只见喜帐高挂,床上果然坐着个女孩子,低垂着头,却是两臂反剪着绑在那里,足踝上又牢牢地捆着根麻绳。秋焰炀一见,心中倒也大吃一惊,连忙上前,那女孩子却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玉娘?”秋焰炀低声叫,却不见那女孩子应声,便伸手去扶。不料那女孩子忽地一偏头,恶狠狠一口咬下,若非秋焰炀缩手快,这一口咬实了,只怕也是两排血印。 此刻秋焰炀反倒放下心来,低声道:“玉娘,你娘托我来救你。”话音未落,那玉娘猛一抬头,便要开口,秋焰炀连忙抢上,捂住她的嘴:“悄悄儿的!外头有人!” “我娘还好么?”秋焰炀才放开手,玉娘便急忙问,“老不死的是不是去为难我爹娘?” “倒没什么为难,只是你被抢来这里,你娘怎会好?”秋焰炀在她身旁坐了,也低声道,“如今你打算怎样呢?” “我还能怎样呢?倒是一死干净。”玉娘又低了头,“我又不敢死,我死不要紧,老不死的又要为难我爹娘。” “哪能这么就死呢?”秋焰炀微微一笑,“听我说。此刻人多眼杂,不便行事,入了夜我再来救你。我已应下你爹娘,还要送你全家远离此地。只是你此刻这个样子,我可难救。张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这件事儿咱们得周旋着办。待会儿我走后,你只说你想明白了,自己愿意嫁,先哄着他们把你放开。此外你也不必心急,有吃就吃,有喝就喝,好好养足精神,咱们还要连夜走路呢。再者,若是能,晚上你把人都支开,免得多费事。若不能便罢了。” 玉娘寻思片刻,应道:“我明白,全听姑娘吩咐。” “张姑娘,你放心,若是我猜得不错,他此时死也不敢见你的面,这缘故你不必问。”秋焰炀道,“只是你千万不要害怕慌张,见机行事,莫露马脚,你爹娘兄弟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说着,又附耳叮嘱一番。 玉娘道:“姑娘放心,我记得了。”秋焰炀便起身出去。 才出屋门,小仆已迎上来陪笑道:“老太太看了如何?” 秋焰炀道:“人倒罢了,你老爷这东西可备的不齐全,罢了,只得我亲自走一趟。也不必与他说了,这里外都是事儿,不必去闹他,我回来自会去找他。”小仆连连答应,依旧自后门送了出去。秋焰炀先还装模作样慢慢地踱,待走出几十步,眼见无人在意,便一溜烟儿去了。 再说张玉娘,望着秋焰炀出去,自己细细的寻思半晌,暗道:“这位姑娘也不知什么来路,看着倒不像恶人,说是来救我,也不知究竟怎样。不如暂且听她的,多不过一死。”思量定了,便高声叫道:“来个人儿啊!” “新姨娘何事吩咐?”这边才一声唤,外面应声走来两个小丫头。 “把这绳子给我解开了!好歹我也算你半个主子!”这也是福至心灵,张玉娘这一声喝令,倒也当真带出几分姨娘的神气。 “这,没有老爷吩咐,奴婢不敢。”两个小丫头彼此望了一眼。 “你们知道怕老爷,就不怕我说与老爷打死你们么?”玉娘狠狠瞪了小丫头一眼。 两个小丫头无奈,只得道:“若是听了姨娘的,奴婢们就担了好大的不是。如今奴婢替姨娘解了这绳子,但求姨娘大慈大悲,莫让我们为难,何况姨娘便是真要逃,也逃不出府去。” “我为何要逃?”玉娘道,“跟了老爷,我这一世便有了着落,现成的半个主子不做,偏要过那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傻么?快给我解了!捆得人手脚都麻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做亲的!”见小丫头仍是不敢动手,玉娘又道:“我料你二人也没这胆子,去请老爷来,我自与他说。” 小丫头巴不得这一句,连忙应声去了,过了一盏茶功夫,果然将老爷请来,只因时辰未到不敢进房,只在外面问:“玉娘啊,急着叫老爷何事?” 玉娘打起精神,捏出个娇俏的声音道:“老爷,你这么把人捆着,这也是府上娶亲的规矩么?” 那李曼君听见玉娘娇滴滴一声老爷,已自酥了半边身子,忙紧贴在窗户上赔笑道:“玉娘啊,你先前哭闹不休,老爷怕你一时想不开啊。” 玉娘便道:“先前那是玉娘糊涂,此刻我已想明白了,跟着老爷一辈子受用不尽,强似过那样辛苦日子。只是老爷将人这么捆得手酸脚麻,回头可休要怪人家不好好侍候。” “好好好,快来人!快给新娘松绑!”李老爷听见这婉转一声,乐得他手舞足蹈不辨方向,此刻莫说是松绑,只怕就算要绑他,也是肯的。众下人答应一声,立刻又进来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的给玉娘松了绑,又忙着捏手捶腿,重新整理妆容,李老爷却只站在外面听着。 闹了半日,玉娘这边妆点一新,方站起身来,走到窗下笑道:“老爷为何不进房来?这隔着窗子说话成什么样子,要不,我开了窗罢。” 吓得李老爷连忙往后一退,道:“不必开!玉娘啊,老爷何尝不想进来,只是时辰未到,先生说了,不许见你呢。你耐烦些,晚上老爷好好疼你。” 玉娘听见如此说了,与先前那姑娘所言相合,知道并未哄她,越发放心,便笑道:“既如此,老爷且去罢,休在门外站得讨人嫌。” 李老爷哪禁得起这娇俏妩媚的一嗔,此刻连先前未酥的那半边身子也已酥了,只在外面一迭声儿的答应,又命丫头们好生服侍,方去了。 玉娘此刻一颗心落回原处,又将丫头们都赶出门去,自己坐了。虽说那边摆了一桌子各色茶果,玉娘却全无心思去碰,只是呆呆地坐着,那边临花园的窗子半掩,如血残阳斜斜地照进来,将喜帐染得一片殷红。 干坐了一时,玉娘心中终是忐忑,又起身满屋子找了一番,莫说刀剪,连枚针儿也无,想是李老爷因前次事情上了心,百般提防了。玉娘无奈,走到窗前往西边看,只恨不能一阵风来将那斜阳卷下山去,偏偏不知怎的,那斜阳非但未往下落,反而又高起来了似的,玉娘越发等得焦躁起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好容易掌了灯,前面大摆喜宴,见几个丫头都在那儿心猿意马的,玉娘索性叫她们也都去玩,只留了一个小丫头在外面听呼唤,待众人一哄都散了,玉娘唤那小丫头道:“你这一天也累了,也去玩罢,老爷来时有我呢,也用不着你们。若不放心,你便将外面门锁了再走。”那小丫头也着实是累,见玉娘如此说,也便锁了门去了。 玉娘细听听外面无人了,连忙回身,将身上吉服脱了,仍旧换上旧衣。才换好,忽听外面有人轻轻在窗上敲了几声,玉娘连忙奔到窗下,轻声道:“是谁?” “我。玉娘,我来救你了。”外面果然是秋焰炀的声音。 玉娘连忙推开窗子,秋焰炀双手在窗上一按,轻轻跳入房中,先将背着的一个小包袱丢在床上,道:“快换上,我带你混出去。” 玉娘此刻方打量,只见秋焰炀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这身丫头的衣裳,看上去倒也俏皮。于是连忙打开包袱,里面却是一身粉缎子衣裙,玉娘连忙换上,秋焰炀便将旧衣胡乱往床下一塞,又取过笔,匆匆替玉娘稍微勾勒几笔眉眼,方道:“外面门上了锁,我只怕若是弄开锁引人注意,咱们还从窗子出去,我先出去接着你。” 玉娘此刻全放下心来,便笑道:“但凭姑娘。” 于是二人自窗子爬出,秋焰炀又道:“我来时已看过,大约府里上下都忙着吃喜宴去了,园中并没有几个人,只是后门上倒还有人,已被我安顿了,咱们这就走罢。”说着,引了玉娘直奔后门,果然门虚掩着,静悄悄的连鬼影子也无。 出了李宅,秋焰炀住了步子,道:“我这边还有些事儿未完,你且到客栈等我。到柜上只说你是我的妹子,是你娘打发你来接姐姐的,店里伙计自会告诉你。他若问我名字,你说无双姑娘。放心,一时三刻无人能认得出你来。我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接你。你只在我房里吃东西等着,千万不可随意走动。”玉娘一一答应着,经此一番折腾,倒也胆气渐壮,便自往客栈去了。 秋焰炀仍旧回到李宅新房,匆匆装束了,将房门自里面闩了,又跳出窗来。 却说那李老爷,因那个先生与他说了,必要过了子时方可见新娘,此时足足的还有一个时辰,他正心痒难抓,故此正在别处与几个姬妾厮混。正喝得春光满面醉态十足,忽然那虚掩着的窗子不知怎的开了,此刻夜已深,夜风一起,竟是阴森得逼人。李老爷命一个姬妾去将窗子关上,那女人才走到窗前,忽见窗外死气沉沉惨白一张面孔,那脸上阴森森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吓得一声尖叫连退几步,道:“鬼!有鬼……”一语未了昏死过去。 李老爷人仗酒胆,另扶了个姬妾走来窗前,那妾只吓得体若筛糠,不想往外一张,外面正是花园,清清凉凉的夜风拂过,满园花影摇曳,分明是什么都没有,那妾便关了窗,一面笑道:“八姐姐这是喝得眼花了罢!哪有什么鬼!”说着扶了老爷回转身来,不料这一回身,登时吓得她一屁股坐在地下,连老爷也给她扯了个跟斗——这岂止是有鬼,鬼已到了屋子里了!只见那些烛火不知何时已变得碧莹莹的,灯影里影影绰绰的站着一个穿新娘嫁衣的女鬼,嫁衣上又染着斑驳的血点子般的暗红色污渍,披头散发,脸上丝毫人气儿也无,一双手露在袖子外面,十指皆生着足有三寸长的指甲,那指甲上还淋淋漓漓的滴着也不知是鸡血还是人血的腥红,而先前还一起吃喝着的几个姬妾,早已全不知去向,只剩下八姨娘仍昏在地下。 此时窗已关了,屋子里并没有风,却不知为何偏偏有种寒冷刺骨的感觉,那妾只是不住地抖,眼见那鬼飘飘荡荡地自屋角出来,她两眼一翻,索性也晕了过去。 “你……你是人还是鬼……我、我可不怕你!”李老爷犹自挣扎,只是他瞧不见自己脸色,并不知道此刻自己早已面无人色。 “老爷贵人多忘事,便不记得奴家了么?”那鬼停了下来,在惨碧色的灯影里显得越发瘆人。 “你、你是谁!我可未害过你……”李老爷满心想爬起身来,无奈双腿发软支撑不住,只得在地上往后蹭。 “老爷细看看,当真不认得奴家了么?”那鬼尖细细的声音在屋子里幽幽飘荡,一面说着,一面又往前挪,“老爷,我死得好冤啊!”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李老爷此刻早已吓得顶门上走了三魂六魄,只剩下一魄在喉咙口跳,“你、你是婉儿?” “难为老爷,还记得婉儿这个苦命人。”那鬼虽有声音,嘴唇却始终未动过一下,此时她骤然抬起头来,只见咽喉处犹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婉、婉儿,你、你是自尽,怪不得我,明儿我给你做道场,保佑你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你饶了我、饶了我……”李老爷心中已信实了是横死的鬼魂前来索命,满口只管求饶,一面往后不住地蹭。 “李曼君!还我命来!”那女鬼忽然厉声嘶号,也未见她动,忽然就到了面前,冷冰冰一双指爪已搭到了咽喉上。李老爷尚未来得及反抗,利爪已然刺入喉中,微微一转,已将喉管绞断,那血自伤处涌出,又呛入喉管,李老爷再也出不得声儿,只挣扎了几下,便断了气。 女鬼又略略等了片刻,见李曼君已死得透了,昏死过去的那两个,亦不知生死——只是那两人生死皆无碍大局,况且,作为亲眼见鬼的人证,倒是活着的好——至于先前被她点住穴道丢到帷帐后面的那几个蠢女人,对今夜之事只会越说越夸张,倒不必在意。于是褪下双手上戴着的铁指甲,自脸上揭下面具——正是秋焰炀。 秋焰炀不慌不忙,检点了并无痕迹留下,便拉开门走了出去,回到新房,将那身新娘装束脱了,仍旧换回自己的一袭红衣,将那些东西卷作小小一包往怀里一塞,还是从窗子出去。才说要往后门走,忽然看见两个巡更守夜的家人走来,连忙一缩身子,往树影里躲了,待那两人去得远了,方又出来,心道:“有人巡更,不知后门上如何,索性由此出去罢,免生是非。”一面想着,一面悄悄地奔了僻静处翻墙而出,径奔了客栈而去。 那张玉娘在客栈已等了大半个时辰,虽是料定这位姑娘必定是江湖儿女,总是不免担心。正在坐立不安,忽听外面一阵笑语,一个说“姑娘这早晚才回来,姑娘的妹子已来了许久”,一个说“我在李老爷家看戏看得忘记了,多承看顾,一点儿小意思请你吃酒”,说着话,门外已响起脚步声,玉娘慌忙上前开门,果然是秋焰炀回来,连忙满面笑容叫着姐姐便迎上去。 “哟,妹妹倒是早来了。愚姐回来迟了,劳妹妹久候。”秋焰炀人在门外,笑语连连,说着话进门,随手将门掩了,低声道,“咱们走罢。我带你出城。” 张玉娘犹疑道:“这会儿城门早已关了,如何出城呢?” 秋焰炀笑道:“跟我走罢。”便提了包袱,挽了玉娘下楼,到柜上又丢下五两银子,二人出门。秋焰炀引着玉娘只拣僻静处走,不一时来到城墙下,听着打更的已然走远,秋焰炀便先上了城墙,自墙头上垂下软索,玉娘便将软索在腰间牢牢地系了,双手抓住索子轻轻抖了两抖,秋焰炀便将她拉了上去,轻轻放出城外,自己这才一跃下地,带了玉娘回家。 再说张老实夫妻两个,自打秋焰炀去后,他二人忙忙碌碌的,先收拾了东西——也实在无可收拾,不过是几件衣服,一点儿干粮。张老实果然便去雇了车子,回来又将那匹血红的大马好生喂过,便坐等着那姑娘回来。不想一直等到掌灯时分,又等到深夜,也不见人回来,那小孩子早已困得不行,已睡着了。夫妻二人正在着急,忽听外面脚步声响,随即有人拍门,叫道:“娘!娘!爹爹!” 张老实听见是女儿声音,连忙扑过去开门,玉娘便叫着娘扑进门来,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张老实也便红了眼睛。此时那小孩子也被吵醒,揉着眼睛叫娘。 秋焰炀听着这一阵忙乱,索性在院中略站了站方进屋子,道:“张婶子,玉娘,快不要哭,咱们立即得动身,免生是非。张大叔,快收拾上车。” 张老实答应着,于是一家四口都上了骡车,秋焰炀仍将宝剑悬在腰间,先向那车夫道:“大叔你贵姓?” 那车夫跳下车来赔笑道:“不敢当,小老儿姓孙。” 秋焰炀道:“嗯,孙大叔。你可认识我?” 车夫道:“听说了,是无双姑娘。” 秋焰炀道:“你认识这家人家么?” 车夫道:“小老儿不认识。” 秋焰炀笑道:“好得很。咱们此去直奔光州。这点儿小意思请你喝酒,等到了光州另有谢礼。”说着便递了个小银锞子过去,那车夫将手在衣上擦了擦,方接了过去,连声道谢。于是秋焰炀翻身上马,道:“动身罢!” 夜风凛凛,仿佛吹来一缕鲜血的芬芳,看着骡车上路,秋焰炀再往县城的方向看一眼,策马追了上去。
(待续) |